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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自认为自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那个,如今来看,我对张生遇到的麻烦一无所知,长长的地牢走过,我见识到朝廷对重犯的重视,更觉得自己救他的事希望渺茫。

“先生受苦了。”终于走到地牢尽头,我看到一个细瘦的身影,想来是张生了,我对着张生轻轻作揖,他动了动,像是身体发僵,行动实在缓慢。

“喂,看你的!”身后有人催促,手里好像还拽着什么东西。

“慢些,慢些。”我回头便看到有人扯着牢外的链子,那链子通着牢内牢外,扯着张生的脚踝,迫使他踉跄着朝我走来。

“注意时间!”身后的狱卒忍不住嘟囔,奈何我给的钱足够多,故而还是离我们远了些。

我朝着牢里张望,张生看到我来,面上有些喜不自禁,颤抖着站起身,不住的咳嗽:“先生瘦了。”

张生咳得厉害,手不停的摇摆,像是在说没事。

“时间宝贵,可有什么是我能为先生做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张生终于开口。

“不瞒先生,我与王府的顾小侯爷有些渊源。”

“我猜到了。”张生终于停止咳嗽,脸上带着笑说:“从前跟踪你几次都是在那里消失的,就猜到你和小侯爷有关系。”

“是。”我感觉自己额头已经沁出冷汗,一直以为张生心思不多,没想到他怀疑我到跟着我回几次王府,好在身份悬殊,不然由他去打探,我在江湖上真不用混了。

“那小侯爷出入不便,需要你帮忙做点什么也是可能的。”张生点点头:“之前纵火的案子是你做的,之后要去领罚。”

“是。”我在张生面前还算是个下属,恭恭敬敬的点头比说什么都管用。

“希望我还有机会出去。”

“属下等着先生。”

“也罢。”张生又坐到草席上:“黄金案本来结案了,有个缺口补不上,需要我用命补。”

“先生的意思是,这是死案?”

死案的意思是,在抓人之前已经做好量刑等一系列后续的事务,再不能由人更改,可若是如此,张生怎么还活着,还关在这样奇怪的监狱里单独收押?

“大致如此。”

张生闭上眼不再说话,我与他隔着铁门对坐,他坐得端正,如何也不像牢狱中受过欺辱的,偏偏那一身干了的血污出卖了他。

“钱青苗他们还在等先生出去,无论如何,请先生不要放弃。”直到有人来催促,我不得不离开。

“若可以,替我回家看看。”

“是。”

“我无颜再见他们了。”张生睁开眼,眼角分明有泪:“以后还劳你多照拂,别让他们步了我的后路。”

张生话里有话,我知道他不曾成家,更知道他是服孝期之后考取功名的人,家中并无其他亲眷,从他的话里我大概知道,张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因此落得这个下场。

“属下拜别先生。”

狱卒带我离开时并未多说什么,只说我带的吃食之类的无法交到张生手上,药品也不合适,至于我想到的请大夫来诊治更是天方夜谭,好说歹说,他才同意给张生加了床被子,只说进了牢里的人没几个能活命的,好心劝我离他远些。

父亲没在府上,看样子是被圣上留下单独述职了,苏慕白则对我避而不见,只说忙得走不开。

兜兜转转,我还是去寻了钱青苗。

“师父还有家眷?”

“不错。”

“也在大渊?”

“不然呢?”我反问,钱青苗不像知道什么,也不像全然不知的。

“袁琴琴都没查到,若是真有,在大渊,怎么会查不到。”钱青苗也在思考,他相信我,也断定张生不会留一句没意义的谜语让我二人猜测,眼下绞尽脑汁道:“莫不是,师父曾经也是难民?”

“张大人平日里出手不算阔绰,但也不穷酸,举手投足也不像落魄人。”我摇着头,忽的灵光乍现:“除了难民,也可能张大人是他国人。”

“他国人咋可能在县衙任职?”

“若我们不知道呢?”

“说笑了,我们不知道,朝廷也不知道?”钱青苗俨然一副我在开玩笑的样子:“袁琴琴可不是吃素的。”

“那你说还有什么可能?”我坐到桌前,一副无辜样:“临近无非齐国、梁国、元疆、异域和商华,若是齐国我们可以问问齐五哥,其他地方我再想想办法。”

“齐五哥?”钱青苗疑惑:“何人?”

“齐国圣女的独子,与张生有些交情,想来是会帮忙的。”

钱青苗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我,半晌,嘴里蹦出几个字:“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事不宜迟,不如我们试试?”我在纸上写着计划:“可惜没办法把九州十六国的人聚到一起,这样实在浪费时间。”

“倒也不难。”钱青苗磨磨蹭蹭的在纸上写下一个季字:“师父说,他曾经的名字是季晟,齐国人。”

“季?”我能猜到钱青苗不确定是哪个晟字故而只写个季字,自己却已经犯难:“我只是信口开河,我爹教我的,遇到难题就要多找几个看起来不合理的假设,看哪个行得通,其实我没打算真的按照这个办法找人,我刚刚已经在想找探子和我一起了。”

钱青苗看我在纸上写的不是信而是找江湖各路人马所需经费陷入沉思,他大概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如此好被套路吧?

我的确有去其他国家寻找张生的关系网的想法,因为他能提到说明多少有沾亲带故的人与此事有关系或能救他一命,只是在大渊的可能性很小,因为当今圣上多疑,偶有把家眷安排在其他地方的人,比如我娘就在异域有不小的一块地做候选,父亲在齐国和元疆也有些产业。

“卷二,你诓我?”

“是你自己说的,我都打算花大钱买你这点线索了,你到底打不打算救人啊,到现在了还藏着掖着的!”我拍着桌子,依旧在他所谓的最安全的卧室里,这次屋外没人打搅,却是钱青苗先落了泪。

“我不如你们,只是个喽啰,真打起仗,我是最容易死那个。”钱青苗擦着泪:“若不是这次机会,你我也未必能说几句话。”

“这。”怎么还煽情了?

“我师父待我与他人不同,若可以,救他出来,这话我不敢跟他人说,我现在也后悔告诉你,若你真与顾府的人相识,把这当做突破口告与他们,无疑会害死我师父。”

“你现在只能信我。”我叹气:“放心,我请齐五哥替我查明此事,尽量救他。”

“我知道,一旦我把真话说出去,我师父很难活着回来。”钱青苗叹口气,整个人瘫在凳子上,趴在桌上,眼泪从侧脸淌到桌沿:“齐国人爱做生意,况且对他们而言,军火是可以被买卖的。”

“张生若是商人可以被齐五哥救走,但他是朝廷的官员。”我没把话说完,还是写信给了齐五哥,信中说明张生叫季晟,因不知是哪个晟字,便大概写了个字,请他帮忙查清身份,若是方便求个情捞个人,虽然难度系数很大,但看在他能力很大的份上不要推脱。

这样一封信实在是霸王硬上弓,把齐五哥架在一个不帮就不仁义的位置上,实际是我在赌,赌张生与齐国的大将军季诺有点关系,这样能把他救走,也圆我个心愿。

钱青苗面色沉重的看我把信送走,又穿戴好表示自己护送驿站的人送信到齐国。

“我没什么别的本事,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忙。”钱青苗背着一个很简单的行囊,我看不过塞给他一些钱,他倒也没推托:“这事儿我不该怀疑你,白白浪费了时间。”

“还浪费了一次见他的机会。”我补充道:“疑人不用,你不该藏着。”

“我。”

“不过你刚才也是有意引导我说到这一步,还不算笨,去吧。”我轻笑着看他:“我也该回去了。”

“等我消息。”钱青苗驾马离去。

山寨前那篇郁郁葱葱的绿色刚冒出来不久,带着傍晚的霜凝的水珠沉沉的压在山腰,老远看过去煞是好看。

我骑着马慢悠悠的走过临近的几个山头,再越过一座山就到寨里的时候,头顶压过一片乌云,鹰隼的声音自远及近,无需抬头,我便知道是苏慕白的消息。

唤秋落在我肩上,啾鸣两声,像是在抱怨我为何不抬头看它在天空中划出那样优雅的舞姿,它显然对自己的模样满意极了,昂着胸膛任由我从它腿上的竹筒里取信。

这次的信被火漆封着,看起来正式极了,我想了想,还是掏出靴子侧面的小刀轻轻划开。

整张的信纸里裹着个小小的木简,打开是一副略显青涩的梅花图。

我不太记得这画的来历,想来是苏慕白自己无聊时画的,遂放进马背上的口袋,认真看起信纸。

苏慕白在信上说要我谨慎行事,张生的事他那边也许有其他办法,只是自己最近被逼婚逼得紧,可能要去梁国附近驻营躲一躲,身边会带着那个叫白姒的女人,但要我别想太多。

通篇都是没什么用的废话,但不回信总是不礼貌的。

我自马背的口袋里掏出毛笔,沾点河水蹭点墨,写了个阅字刚要请唤秋寄回,便看到眼前一朵金黄的不知名的野花,觉得好看,又把信筒打开,将花一起摘了放到信纸里夹好。

“蛮径寻春春早,千点雪,已飞梅。席地插花传酒、日西催。莫作楚囚相泣,倾银汉,洗瑶池。看尽人间桃李,拂衣归。”

老远处有人吟诗,我骑马路过,他却不理我,只自己埋头读书,拿着笔像是在抄写什么。

“好一个用功的书生。”我朝他喊道:“赶路去哪里?”

“不去哪。”那人朝我浅浅作揖:“东风吹柳日初长,出来走走,才不算辜负好春光。”

“不错不错,只是看阁下像是有心事。”我下马,还想与那人再聊几句。

“是了,还有些事没做,就此别过。”不等我挽留,那人匆匆离去,我眼前只剩一抹淡青色的影子。

“真是怪人。”

离寨子不足十余里,依稀能看到炊烟。

大渊的百姓不算穷苦,城中的夜还算热闹,到了寨子里,这时候开始吃晚饭而后休息的人在多数,倒显得我难融入众人了。太阳慢慢地落山了,月亮悄悄的爬上山头。夜,又来了。

寨子里没什么人走动,偶尔有一声鸟叫,划破了夜空的寂静。天空上布满了星星,田二嫂走到我面前交代最近的花销,末了不忘叮嘱我。

“寨主若饿了记得去灶上寻吃的。”田二嫂打着哈欠与我交代,伸着懒腰回去歇了,这几天农忙把大家累得够呛,特别是李泉不在了,新买的小牛犊还不太好用,大家更辛苦了。

“寨主是想他了?”

“是。”我点点头。

“人死不能复生。”田二嫂出言安慰,我知道她理解错了,但也不好解释:“早些休息。”

“对了,寨子里近日可有什么。”

“好着嘞。”田二嫂打断我道:“知道寨主忙活,我们呀,都好好的。”

我还想说什么,田二嫂则做出噤声的动作:“寨主最近瘦了,也黑了,该好好休息了。”

“嗯。”我点点头,田二嫂满意离去。

也许近日的确比以前忙太多了,这样仰望着寨子的星空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我在空无一人的星穹下,眺望曾经不觉得特别的星空。

繁星点点,银河横亘一种无尽的自由,让人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宁静和安详,所有的烦恼都似乎烟消云散,我惬意的闭上眼睛。

这个夜晚终于有了从前的样子,我也得好好休息,不然怎么替张生想办法?

半梦半醒时,我似乎又看到苏慕白了。

他微笑着望着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我轻轻启唇,不合时宜的开口道:“平日里烦我就算了,到我山头里还敢扰我清梦,真是阴魂不散,改日找人做法把你这怨鬼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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