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洛芙醒来时,慕容烬已经不在。
昨日的那两个宫女过来服侍她洗漱穿衣。
洛芙心中记挂着教引嬷嬷要来的事情,便也没在意长烬去哪儿了。
用完饭便在房间等着了。
不多时,管事公公带着个身穿宫装的妇人进来,躬身笑道:“贵人,这便是内务府分派过来为您教导礼仪规矩的孙嬷嬷。”
那妇人形容干练精神,却无半点倨傲,进来便是笑模样,福身道:“老奴见过贵人。”
洛芙忙道:“嬷嬷快请起。”
管事公公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洛芙点头:“有劳公公了。”
管事公公离开后,洛芙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等着学宫规。
本以为这一日定会无比劳累。
不想孙嬷嬷和蔼可亲,教规矩时又言简意赅。
很容易就掌握了。
重点是在同她讲后宫之事上。
陛下政务繁忙,鲜少来后宫。
往年的秀女们都是直接入宫,按照父亲官职高低分派位份。
是以宫中多是这样的。
陛下也未曾立后。
如今后宫位份最高的有四位,分别是愉妃,容妃,如妃,丽妃。
这四位的妃位也不是陛下亲封,而是靠的家世。
妃位之上是贵妃与皇后。
妃位之下依次是嫔、贵人、才人、选侍。
才人与选侍都无定员。
因为四妃并不是贵妃与皇后,是以新人入宫后并不用前去请安。
不过,往年总是有许多新人主动过去送礼结交。
因为陛下登记后为前朝的事殚精竭虑,无暇顾及后宫,是以还从未召幸过哪位妃嫔。
是以后妃们的晋升主要靠熬资历。
因此谁要是能做第一个侍寝的人,那便是上上荣宠。
封妃为后也不是空谈。
若是有心,那初始位份便不能太低。
因为陛下偶尔还是会召见一些高位妃嫔宴饮。
位份低了,是见不到陛下的。
是以,宫中争斗可也不少。
最后一句,孙嬷嬷说得很隐晦。
一日很快过去。
洛芙送孙嬷嬷离开后,自己坐在海棠五开光绣墩上,手撑在方桌上回想着孙嬷嬷说的话。
有人走进来,捡起方桌上的团扇轻轻为她扇风:“贵人在想什么?今天孙嬷嬷教得不好吗?”
洛芙回过神,见是长烬回来了。
她摇摇头道:“孙嬷嬷教得很好。”
慕容烬瞧着她的脸:“那贵人怎么还一副出神的样子?是因为宫里的女人太多了,在害怕吗?”
洛芙沉默了会儿,叹道:“是有些害怕,但大家争斗也是为了能过得好一些,这是无可厚非的。”
慕容烬似笑非笑道:“那可不一定。”
前朝的那些人年年往宫里送人。
送来的这些人多的是在家锦衣玉食的贵女,她们进来可不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的。
洛芙想着自己的事,没听清,也没在意,继续道:“但是争斗太累了,还好现在宫里只有四妃,我们不用过去请安,所以我想就这样吧,我每月都有至少十两的银子拿,咱们安安稳稳在后宫过日子也挺好的。”
慕容烬望着她:“贵人都不打算见见陛下就这么放弃了升任高位的机会么?”
洛芙叹道:“嬷嬷说要想见陛下,位份就不能太低,那便是还要争斗,还不如就这样安稳过日子的好。”
而且,她手里还有八千多两,如果包子铺的生意还行的话,她可以再盘下几家,如此便能多赚一些,到时也可将祖母接来京城住。
慕容烬瞧着她,也学着她叹道:“宫里的那些个人可最是会附炎趋势,贵人昨日还想养旁地内监,今日就又如此不思进取,即便贵人手里有些银钱,恐怕除了我,也没人愿意留在贵人身边啊。”
她确实是不思进取,洛芙也不恼,笑道:“便是只有你与忍冬也无妨的。”
说起忍冬,她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什么,讶声道:“我把商陆和忍冬忘了,长烬,你快让人去接她们回来!”
慕容烬应一声,懒懒地站起来。
啧,还有个忍冬。
孙嬷嬷教导了三日。
第四日便是入宫的日子。
秀女们依次从房间出来,登上停在漱玉居外面的一辆辆马车,这便要入宫去了。
洛芙由宫女扶着也登上了马车,身边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今岁陛下还是没有要殿选秀女的意思。
内务府又定下新的规矩,不让带府邸出来的丫鬟,由内务府统一分派宫女伺候。
偏偏长烬又丢了差事,能把自己塞到她身边都已经是勉强。
他这两日也鲜少过来了。
虽没说,但想也知道,他没了正经差事,又没主子,定是谁都能支使他,无暇出来了。
洛芙也是无法,只能让忍冬也留在包子铺。
她是早上坐的马车,行到下午时分马车才停下。
外头有道尖锐的嗓音喊道:“贵人下车。”
车帘被挡开。
洛芙下得马车,见前头是一道窄窄的门。
一个手拿拂尘的公公带着一队内监站在门口。
身边没有熟悉的人,眼前又是这样的陌生。
洛芙心中微有忐忑,问道:“这里是…………”
那拿着拂尘的公公笑道:“回贵人的话,这是贞和门,进了这道门,便是内廷重地,永不得出了。”
他说着,拂尘一甩,便有小内监躬身递上来一个小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个牌子。
那公公将牌子拿起来道:“奴婢们是专为众位贵人分派位份与宫室的,贵人之父是兖州三品按察使,按理当为贵人,配两个宫女,四个内监,这是贵人您的令牌,您拿好。”
洛芙接过来,余光瞥见后面还有许多辆马车,想来都是等着过来领取令牌,分派位份与宫室的。
那公公又道:“奴婢们已经将贵人的行李安置在您住的宫室内了,侍奉您的宫女与内监也都在宫室内候着您了,您进去吧。”
洛芙点点头,立时便有内监出列为她引路:“贵人请。”
洛芙跟着他走进着贞和门,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莫大的恐慌与伤感来。
“内廷重地,永不得出。”
这样的话,未免太重了。
无怪乎大家要争斗。
一辈子被困在这样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傍身,不争斗,恐怕会日益发疯。
她似乎也把后宫的日子想得过于美好了些。
内监带着她走过重重殿宇、宫道终于停在了一道殿门前。
引路的内监道:“这便是贵人所住的凝香居了。“
洛芙走进去,见里头也是一所院子,清新雅致得紧。
现下院子里正跪着五个人。
是两个宫女,三个内监,恭声道:“奴婢青禾、听兰、德顺、常安、守忠见过贵人。”
洛芙忙让他们起身,见他们之中没有长烬,有心想问,却还是忍住了。
引路过来的内监道:“贵人既到了,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洛芙点头笑道:”有劳公公了。“
引路内监离开后。
宫女青禾与听兰走上前扶她道:“贵人可要四处逛逛?”
洛芙现下没甚心情,摇头道:“这院子只我一个人住吗?”
青禾笑道:“正是呢。”
洛芙往正房去:“其他贵人也是如此吗?”
听兰道:“凝香居偏僻些,才只有贵人一人住。”
洛芙点点头,如此倒是正合她意。
走进正堂,里头各处装点得宜,陈设样样精巧别致。
洛芙与宫女、内监们分发了赏钱,他们便下去忙了。
可能是刚在她跟前伺候的缘故,这几个宫女、内监,有问必答,可却是不会主动跟她说什么。
恭敬疏离的很。
洛芙便越发的想商陆、忍冬。
还有长烬。
她在这宫里,只有长烬了。
可他却不在。
“贵人在想我吗?”有人在门口说道。
洛芙一愣,连忙抬眸,见长烬颀长的身条站在门口,还似以往的慵懒矜贵。
洛芙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就定了下来,刚才的彷徨、孤单顿时一扫而过。
慕容烬往她身边走来:“贵人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是在想我,而是在想旁人?”
洛芙嘴角扬起笑容:“在想你,我进来不见你,还以为你不想留在我身边了呢。”
慕容烬也笑,他看着她,声音有些异样:“奴婢也在担心贵人不想留在奴婢身边呢。”
洛芙已经习惯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并不在意。
慕容烬坐过来,习惯性地圈着她:“贵人今日又早起了,现下可要睡一会?”
洛芙摇摇头,长烬在身边,她的心就定了,起了兴致站起来道:“你陪我逛逛这凝香居吧。”
慕容烬自无不可,圈扶着她又走出正堂。
正好这时殿门前走过两个人。
是内务府引路的公公与一个美貌秀女。
那秀女满面焦急,不住地问:“公公,秀女里当真没有叫洛贞的吗?她父亲是兖州三品按察使!”
那引路公公神情隐隐不耐:“奴婢已经同贵人说过好几次了,秀女里并无叫洛贞的。”
那秀女终是信了,神情有些懵怔。
为什么洛贞没来选秀?
这秀女正是崔玉珍。
内务府新规不让带府邸随行的丫鬟,她顿时慌了。
她也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没了长姐给的砚秋,就跟砍去了她的手臂一样。
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有些害怕起来。
忽然间想起了洛贞,便忙给引路公公塞了钱打听。
却得知秀女里竟然没有洛贞?!
洛贞当然不在秀女中,远在兖州的她最近格外的舒心。
裴忌似乎体贴了许多,让她在娘家多留了好几日。
今日上午才接她回去。
“姑爷这般贴心,姑娘总算放心了吧?”
回到东侧院,采绿一边为洛贞捏肩,一边笑着说道。
洛贞端庄地坐在塌上,一改嫁过来那两日的阴沉失态,此时的她无比自信。
在娘家这几日,为后的欲望早就压过了洞房时的恐惧。
再加上裴忌的体贴,她越发地笃信了。
秋雯站在另一边为她打扇,讨巧道:“姑爷接姑娘回来时,奴婢看到沈姨娘身边的那个丫鬟了,偷偷摸摸地在旁看,想来她主子不知在屋里酸成什么样呢。”
洛贞鄙夷地冷嗤一声:“上不得台面的贱人罢了,待我腾出手来自会收拾她,采绿,你把我那件头面拿出来送到大奶奶院里,记住,说话好听些。”
采绿知道她这是要同周氏交好,忙应一声,回内室拿了东西出门往周氏院子去。
她心情也好,一路哼着小调,没发现身后还跟着个婆子。
这婆子正是前几日因洛贞嫁妆被盗一事被采绿抽巴掌的那个。
她一心想报复,奈何洛贞次日就回门去了,便只能搁置。
今日洛贞回来,她便立时找了个由头跑过来,想瞧瞧能不能寻个机会把事情办了。
也正是巧了。
刚过来就碰上了出来送礼的采绿,她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便立马跟了上来。
一路跟到采绿进了周氏的院子。
这婆子自是不好进去,眼珠子转了转,往前去,钻到一个假山里。
假山外头正有几个丫头在躲懒,坐在石头上用采来的鲜花与枝叶编花篮。
正说笑着,不妨有窃窃人声飘过来。
“采绿姑娘,你可不敢瞎说啊,二奶奶嫁妆被盗的事情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吗,是姑娘身边那个丫鬟干的,都已经打死给扔了出去,这可不管我们姑娘的事啊。”
“你真信啊?她一个身上没二两肉的丫鬟,偷拿一个两个还说得过去,搬那么重的嫁妆箱子?你知不知道,我们家二奶奶的嫁妆箱子是檀木做的,四角还包着金,不说里头的宝贝,光这一只箱子都要十几斤重,她搬得动吗她。
再者说了,她一家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出来进去的可都不方便,她搬那么大一箱子嫁妆,到底要怎么拿出去卖?动动脑子吧!”
编花篮的这几个丫鬟起初没当回事,可听着听着,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不再说笑了,纷纷竖着耳朵细听。
假山后头飘过来的那两道声音,一道年轻,一道年纪大些。
年纪大些的那个分辨不出是谁,但年轻那个,可有人认了出来。
正是年老声音称呼过的采绿。
二奶奶的陪嫁大丫鬟!
此时,那年老声音又道。
“难不成……难不成偷盗二奶奶嫁妆的真正贼人,真是我们姑娘?”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除了裴榆还能有谁!你是不知道,这嫁妆找回来后,我家二奶奶这小姑子竟还有脸想让我家二奶奶把这抬嫁妆当做见面礼送给她!
我们可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多早晚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气得我家二奶奶回娘家一待就是好几天!”
“哎哟我的采绿姑奶奶哎,这话可不敢说啊,叫人听见可怎么好!”
“我也是气不过,这才多说几句,也没跟旁的人说,老嫂子你别传出去就行。”
“我你还不放心吗,我多早晚跟人嚼过舌根,哎,甭说了,小心人来,我先回了,你也赶紧回吧………………”
…………………………
众丫鬟精神一震,纷纷找了地儿躲开,又偷偷往外看。
不多时,便有个穿着不俗的丫鬟从假山后面走了过来。
众丫鬟交换了个眼神,果然是二奶奶的陪嫁大丫鬟采绿。
却不知,远处一个婆子将这她们的情状全部收归了眼底。
这婆子也是个人精,一看采绿手里拿着个精致木匣就晓得,洛贞这是要去走动关系。
想着应当说不了太久的话,便先到那假山里头演了一出双簧。
采绿回来肯定是要从这假山处过的。
她一边演双簧,一边往外头瞧,眼看采绿出来便忙收了尾,自己先跑出去等着看。
果然,一切都如她预料的一般。
那些小丫头子们嘴可最是碎了。
婆子冷笑一声,又往地上啐了口,这才回了裴榆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