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懿等人跟着卫璟来到崇文院的后院,也就是卫璟等夫子歇息的地方。
卫璟亲自将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推至钟懿面前,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未散尽的激赏。
“钟大人,方才那首《初月》,老夫品之再三,只觉意境高远,气魄宏大,当真是字字珠玑,不愧是会元啊!”
钟懿连忙欠身,双手接过茶盏,姿态谦逊。
“夫子谬赞了。科举取士,会元亦非只学生一人,不过是侥幸名列前茅,当不得夫子如此盛誉。”
卫璟闻言,抚须朗声大笑,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哈哈哈!不骄不躁,谦冲好学,此等心性,方是读书人本色!老夫就欣赏你这沉稳的性子!”
一旁的钟帆早就按捺不住,此刻见卫夫子对钟懿赞不绝口,更是得意洋洋,仿佛受夸的是自己一般,他一步蹿上前,愤愤不平地嚷嚷,
“卫夫子,您是没瞧见方才卢培春和赵鸣那两个混账东西的嘴脸!他们分明是嫉妒我……我鼎哥的才华,故意出难题刁难!您可得好好惩戒他们一番,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别以为自己读过几天书就能在崇文书院门口撒野!”
卫璟闻言,脸上的笑容倏然一敛,目光转向钟帆,带着几分严厉。
“钟帆!老夫前日布置给你的《大学》章句的功课,可曾做完了?还有心思在此聒噪不休,议论他人是非!”
钟帆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脖子一缩,声音顿时小了八度,嗫嚅着。
“呃……夫子,那个……快了,就快做完了……”
糟糕!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卫夫子记性也太好了吧!
卫璟轻哼一声,不再继续说这件事,转而语重心长地对钟帆道:“你啊,平日里嬉闹也就罢了,在学问上,却要多向你鼎哥请教学习!看看人家这沉稳的气度,这满腹的经纶!日后方能有所成就!”
言罢,他又转向钟懿,笑容复又温和起来。
“对了,钟会元,过两日,我们崇文书院将牵头,在京中举办一场文会,广邀各路才子俊彦,以诗会友,切磋学问。不知钟会元届时可有闲暇赏光参加?以你的才学,定能在那文会之上再放异彩,为我辈读书人增光!”
钟懿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躬身,带着几分遗憾。
“多谢夫子厚爱与抬举。只是学生如今在户部度支司任主事一职,衙门事务繁杂,每日皆需按时点卯上值,唯恐届时公务缠身,分身乏术,怕是要辜负夫子一番美意了。实在是……可惜,可惜了。”
说出这段话,钟懿心中却是长舒一口气。
总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推脱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今日这风头已经出得够大了,再来一场文会拔得头筹,怕是真的要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卫璟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惋惜之色。
“唉,原是如此。户部乃朝廷钱粮中枢,事务繁忙,倒也的确是难为你了。既然公务在身,老夫也不便强求,当真是可惜了一桩文坛盛事少了会元风采啊。”
又寒暄片刻,钟懿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卫璟亲自将三人送出书院门口,又殷殷叮嘱了几句,方才折返回去。
踏上归途,方才在卫夫子面前还蔫头耷脑的钟帆,此刻立刻恢复了跳脱本性,一扫先前的颓丧,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比划着。
“鼎哥,你真是太神了!你是没瞅见,方才你那诗一出来,卢培春那张脸,啧啧,比茅厕里的石头还臭!还有赵鸣那个瘪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哎哟喂,真是看得我心里舒坦!痛快!太痛快了!”
钟鼎亦是在一旁咧着嘴,憨厚地哈哈大笑。
“嘿嘿,鼎哥……厉害!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小懿就是厉害!比他厉害多了!
钟懿只是唇角含着一抹淡笑,并未多言。
这两个活宝,倒也真是性情中人。
不过,今日之事,恐怕还没完。
卢培春和赵鸣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以他们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钟帆兀自兴奋了一阵,忽然又垮下脸来,唉声叹气。
“唉,真是可惜了!鼎哥,你怎么就不能去那个文会呢!不然凭你的本事,肯定能把那卢培春和赵鸣再杀个片甲不留!让他们连裤衩都输掉!现在好了,你不能去,那俩孙子肯定又要在文会上出尽风头,拔得头筹了!想想就来气!”
钟懿闻言,神色微凝,他停下脚步,看着钟帆,语气严肃了几分。
“钟帆,今日之事,乃是他们挑衅在先,我不得不出手应付。但往后,你切记,若非万不得已,莫要再轻易与人许下任何比试之约,尤其是这种逞口舌之快的意气之争。”
“我们身在京城,鱼龙混杂,行事需万分谨慎,步步为营,莫要因小失大,被人抓了把柄。”
钟鼎觉得钟帆这大大咧咧的性子,太容易被人利用了,得给他提前打好预防针,免得日后惹出更大的麻烦。
钟帆见钟懿神色郑重,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用力点了点头,拍着胸脯保证。
“鼎哥你放心!我省得!我以后绝不瞎逞能,再也不胡乱答应跟人比试了!他们要是再敢惹事,我……我就先回来跟你商量!绝不自己瞎做主张,给你添麻烦!”
钟懿这才微微颔首,三人继续往钟府行去。
翌日清晨,钟懿换上一身崭新的七品户部官袍,腰束玉带,头戴乌纱,精神抖擞地前往户部衙门点卯。
刚一踏入度支司的公房,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紧张与压抑。
相熟的同僚们眼神躲闪,欲言又止,几个平日里爱说笑的也变得沉默寡言。
正当他心生疑窦之际,顶头上司,户部郎中崔文正满面春风地从内堂走了出来,一见钟懿,便呵呵朗笑起来,只是那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呵呵,钟鼎来啦!昨日在崇文书院,可是大放异彩,一首《初月》名动京师,为我户部争光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