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卢介玄一甩袖,怒斥出声,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瞧你那点出息!怕什么?有本官在,天塌下来,也有本官给你顶着!出了事,自有本官一力承担!你只管按本官说的去做,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语气一转,带着几分蛊惑。
“难道,你想一辈子就窝在这司务厅,当个不起眼的小主事?这可是你平步青云的好机会!”
卢枫被骂得头皮发麻,心中更是叫苦不迭。他知道,自己这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答应,是九死一生;不答应,眼下就得罪了这位顶头上司,怕是立刻就要没好果子吃。
他一咬牙,心一横:“小的……小的遵命!全凭大人吩咐!”
光阴似箭,转眼便到了下值时分。
公房内,钟懿伸了个懒腰,看着眼前依旧堆积如山的卷宗,只觉得头昏脑涨。
这些陈年旧账,真不是一般的难啃。
“赵兄,今日便到这儿吧,明日再继续。”
钟懿起身,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兵部的账册实在太多,今日只清点了冰山一角,明日还得继续搬运。
“也好。”赵耀也是揉着发酸的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钟主事且慢!”一旁的卢枫突然殷勤地凑了上来,脸上堆着笑,“钟主事您劳累了一天,快些回去歇息吧。方才小的只是帮着整理,并未参与核算,心中有愧。不若今夜便由小的在此守着,将剩下的这些略作归拢,也算是为钟主事分忧。”
钟懿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态度诚恳,倒也没多想。
毕竟,他今日能顺利从兵部拿到账册,卢枫也算是在场“见证”了。
也好,有人愿意主动加班,他乐得清闲。
他点了点头。
“那便有劳卢主事了。切莫太过操劳。”
“应该的,应该的。”卢枫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待钟懿与赵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公房内只剩下卢枫一人。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与紧张。他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外望了望,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将门轻轻掩上。
昏黄的烛光下,卢枫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在墙壁上微微晃动,更添了几分诡异。他走到那堆积如山的账册前,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卢大人啊卢大人,你可千万要说话算话!
他伸出手,在那一摞摞卷宗中逡巡片刻,最终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不算太厚也不算太薄的军费支用记录,迅速塞入怀中,又仔细地拍了拍,确保稳妥后,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应该……应该不会被发现吧?这么多账册,少一本,谁能轻易察觉?
钟懿刚走出户部衙门,便听见一阵熟悉的争执声。
“崔烈!你那‘风花雪月’能当饭吃吗?夫子布置的策论,你到底想通了没有?整日就知道吟风弄月,不思进取!”
这是李钰略带焦躁的声音。
“哎呀,李兄,人生得意须尽欢嘛!策论策论,明日再论也不迟!倒是钟兄出来了!”
崔烈那玩世不恭的语调紧随其后。
钟懿循声望去,果见李钰和崔烈二人正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为了学习的事情又斗上了嘴。
见到钟懿,李钰那张俊秀的脸庞,此刻却像是被谁欠了几百两银子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快步上前,语气带着几分不情不愿。
“钟鼎,母亲……长公主殿下有请。”
崔烈也凑了过来,脸上倒是带着惯有的洒脱笑意。
“钟兄,巧了!家祖父也正念叨你呢,想请你过府一叙,品品新到的雨前龙井。”
钟懿闻言,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两位爷,怎么又一同找上门来了?
他颇为无奈地拱了拱手。
“二位公子,这……究竟是何要事啊?若是寻常小聚,改日如何?今日实在有些疲乏。”
李钰眉头一蹙,显然对钟懿的推脱有些不满。
“还不是为了我俩的学业!我母亲和崔爷爷都说,你钟鼎学究天人,经世致用之才远胜国子监那些老学究,想请你……做我二人的正经夫子!”
崔烈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是极是极!我爷爷说了,钟兄你随便指点一二,都比我们在国子监听那些老夫子念叨一年半载强得多!”
什么?夫子?开什么玩笑!
钟懿顿时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万万不可!二位公子真是谬赞了!在下不过一小小主事,才疏学浅,侥幸得了些虚名,如何敢为人师表?此事万万不可,还请二位公子代为回复长公主殿下与崔老大人,另请高明吧!”
他可不想被这两个活宝彻底缠上,辅导一个李钰已经够头疼了,再来一个跳脱的崔烈,日子还过不过了?
李钰却是不依不饶,板着脸。
“旁的事情可以商量,此事,你得亲自去跟我母亲分说。我可不敢替你回绝。”
崔烈也收起了嬉笑的神色,认真道:“钟兄,我祖父也是这个意思。你若真不愿,也需当面陈情才是。”
钟懿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看来今日这鸿门宴,是躲不过去了。他长叹一声,认命般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便……先去拜见长公主殿下吧。”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这京城里,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这帮皇亲国戚。
无奈之下,钟懿只得随着李钰,登上了前往长公主府的马车。
马车行至半途,迎面驶来一辆稍显朴素的青篷马车,与李钰的座驾交错而过时,对方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的脸庞。
“见过父亲。”李钰端坐车中,神色淡淡地对着窗外说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
钟懿心中一动,连忙也隔着车窗躬身行礼:“下官钟鼎,见过驸马爷。”
这位,想必就是当今圣上的妹夫,长平长公主的驸马,姜康了。
钟懿脑中迅速闪过此人的信息。
当年,这位姜驸马可是大渊朝最年轻的科举状元,不但文采风流,更是生得一表人才,俊朗不凡。
殿试之后,被长平长公主一眼相中,亲自向先帝求旨,上演了一出“榜下捉婿”的佳话,一时间名动京华,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车外的姜康,面容温润如玉,气质沉静平和,对着李钰微微颔首,声音亦是和煦。
“嗯,钰儿这是要回府?这位是……”
他的目光落在钟懿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母亲召见钟主事。”李钰简单回了一句。
姜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原来是户部的‘福星’钟主事,久仰大名。本官还有些许公务在身,便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他放下车帘,马车缓缓驶离。
钟懿将方才李钰与姜康的互动瞧在眼里,一个神色淡漠疏离,一个温和却也带着几分客气与疏远。
这父子二人,不似寻常人家那般亲近。
李钰对这位状元父亲,似乎并无多少孺慕之情。
是天家威严,还是这驸马爷的日子,也并非旁人眼中那般风光无限?
当真是……父爱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