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的夜晚,比想象中更安静。除了偶尔不知从哪传来的几声虫鸣,就只剩下陈纤歌自己肚子里消化不良的咕噜声。他裹着那床新送来的、带着阳光(或者说灰尘暴晒后)味道的厚被子,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试图找到一个不那么硌得慌的姿势。
“咔哒。”
轻微的门锁转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陈纤歌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滚下来。谁?送宵夜的?还是来查房的?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裤脚沾泥的老头,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紫砂茶壶,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正是白天在后院锄地的镇妖司大boss——房至维。
“哟,小子,还没睡呐?”房至维脸上皱纹堆叠,笑得像个刚从地里回来的老农,手里还拎着两个小巧的白瓷茶杯。
陈纤歌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裹着被子坐在床沿,活像个受惊的鹌鹑。“司……司主大人!”他结结巴巴地打招呼,心里疯狂刷屏:“大佬深夜送温暖?还自带茶水?这什么待遇?断头饭前的加餐吗?”
房至维也不客气,自顾自走到桌边,把茶壶茶杯放下,又搬过那把嘎吱作响的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热气腾腾,茶香四溢。
“别紧张,就是睡不着,过来找你聊聊天。”房至维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目光却又一次落在了陈纤歌身上,从头到脚,仔仔细细,那架势,比白天在后花园还认真。
陈纤歌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超市里等待扫描条形码的打折商品。“大佬,您这眼神……是发现我偷藏馒头了?”他内心哀嚎,“我发誓我真没藏!那玩意儿太硬了,藏不住!”
房至维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这小子,除了那双死鱼眼透着点生无可恋的躺平气质,其他地方,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行了,不逗你了。”房至维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明天跟我走一趟。”
“去……去哪?”陈纤歌心里一紧,不会是去刑场吧?
“皇宫。”房至维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去隔壁串个门”。
陈纤歌:“……”皇宫?我?就我这体质1的战五渣?去皇宫干嘛?给皇帝陛下表演一个原地躺平吗?
第二天一大早,陈纤歌就被拎了起来。没吃牢饭,房至维直接带着他上了一辆看起来更朴素、但跑起来稳得一批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向了传说中的皇宫。
穿过层层守卫森严的宫门,绕过金碧辉煌的宫殿楼宇,最终来到了一处偏僻却雅致的宫苑。这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空气中都飘着一股“我很贵”的味道。
苑内的一间暖阁里,已经有两人等在那里了。
其中一位,陈纤歌认识——上官雀。她今天换了一身淡紫色的宫装长裙,依旧蒙着面纱,手里没拿剑,捧着个小巧的手炉,姿态优雅地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椅子上,眉头微蹙,似乎在嫌弃空气不够清新。
另一位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袍,袍子上还沾着几点墨迹。他身材清瘦,面容矍铄,戴着一副老旧的玳瑁眼镜,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厚厚的、书页泛黄的医书,手指还在书页上轻轻敲打着,仿佛在思考什么疑难杂症。
房至维领着陈纤歌走进去,笑呵呵地打招呼:“哟,都来啦?农老头,又在琢磨你那点草药方子呢?”
那看书的老者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露出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扫了房至维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的陈纤歌,目光带着一种研究员看到稀有标本时的好奇与探究。
”房至维拉着陈纤歌上前,“来,小子,见过上官前辈,还有这位,太医院的院主,农长,农前辈。”
“见过上官前辈,农前辈。”陈纤歌赶紧行礼,心里却在想:“太医院院主?这是御医头头?大佬聚会啊这是!”
上官雀只是淡淡地瞥了陈纤歌一眼,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反而对房至维抱怨道:“我说房老头,你下次能不能换身干净衣服再来?一股子泥土味儿,熏死人了。”她捏着鼻子,一脸嫌弃。
房至维哈哈一笑,毫不在意:“我这叫接地气!不像某些人,活了几百年了还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你说谁活了几百年?!”上官雀柳眉倒竖,差点把手炉砸过去,“房老怪你找打是不是?!”
“咳咳,”农长出来打圆场,他合上医书,饶有兴趣地围着陈纤歌转了两圈,时不时还伸手想捏捏陈纤歌的胳膊腿,被陈纤歌下意识躲开。“有意思,真有意思。脉象虚浮,气血两亏,按理说,别说吞鲛珠了,就是被那寒气冲一下都该当场毙命,你居然跟没事人一样?”
他看向房至维:“老房,体质如此特殊,简直是天生的药人……不对,是研究材料啊!”
陈纤歌听得冷汗直冒:“研究材料?大佬,我不是小白鼠啊!”
农长越看越满意,抚着胡须点头:“嗯,不错不错。房老怪,这小子归我了。我太医院正好缺个试药的,我看他就很合适。放心,包吃包住,管饱!”
房至维笑眯眯地看着陈纤歌:“小子,听见没?农前辈看上你了,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陈纤歌:“……”福气?我看是“服役”吧!他看着农长那闪闪发光的眼神,感觉自己未来的日子,可能要和各种奇奇怪怪的汤药丹丸为伴了。
暖阁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农长那双透过玳瑁眼镜片看过来的眼睛,简直像x光一样,要把陈纤歌从里到外扫个遍。他围着陈纤歌转了两圈,时不时还“啧啧”两声。
“老房,这人太瘦了”农长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科研热情,“看着也不怎么样嘛,瘦得跟刚出土的豆芽菜似的。风大点是不是就刮跑了?”
房至维笑呵呵地,像个推销自家滞销产品的和蔼老农:“哎呀,人不可貌相嘛。这小子命硬,被莲花教追杀,卷进澜波港那破事,还吞了鲛珠,你看,现在不还活蹦乱跳的?”
“活蹦乱跳?”农长伸手,快如闪电地在陈纤歌胳膊上捏了一把。
陈纤歌只觉得被铁钳夹了一下,差点没叫出声。“嘶——前辈,轻点,我这胳膊原装的,没买保险!”
“嗯,肌肉松弛,气血亏败,脉象乱得跟蜘蛛网似的。”农长松开手,下了结论,“能活到现在,确实是个奇迹。或者说……是个绝佳的研究对象!”他看向房至维,眼睛里闪着光,“老房,开个价,这小子我要了!我太医院正好缺个测试新药稳定性的,我看他体质就很‘稳定’——稳定地差!”
“喂喂喂!我还在呢!人权!懂不懂?”陈纤歌内心疯狂呐喊,但看着农长那仿佛要将他切片研究的眼神,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房至维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农老头,这可不是菜市场的萝卜白菜。这小子……有点意思。不过嘛,你要是真想要,也不是不行。”他话锋一转,“你那株三百年的‘冰心草’,我看长得不错……”
“你想得美!”农长立刻炸毛,“冰心草是给我宝贝孙女调理身体用的!给你?糟蹋东西!”
“那就两百年份的‘火阳芝’?”
“滚蛋!那是我泡酒的!”
“一百年的也行……”
“没有!最多给你几根我药圃里拔的杂草!”
旁边的上官雀终于忍不住了,她优雅地放下手炉,捏着鼻子:“我说你们两个老家伙,能不能别在这里讨价还价了?跟菜市场似的!还有你,房老怪,离我远点,你身上的泥土味快把我熏晕了!”
房至维和农长同时停下争吵,看向她。
房至维嘿嘿一笑:“上官妹子,这叫‘大地的芬芳’,你不懂。”
农长也帮腔:“就是,比你那香得齁人的脂粉味强多了。”
上官雀:“……”她决定不跟这两个老不修一般见识。
最终,经过一番“友好”协商,房至维用陈纤歌未来“可能产生的科研价值”作为抵押,从农长那里换取了“优先参观农长私人珍稀药材库一次”的机会。
“成交!”房至维拍板,“小子,以后你就跟着农前辈了,好好干,争取早日为大唐的医药事业添砖加瓦……或者提供点别的什么。”
陈纤歌:“……”我谢谢你啊!感觉自己像是被打包卖了。
寒暄(或者说互相挤兑)完毕,房至维和上官雀似乎还有别的事,很快就告辞了。房至维临走前,还拍了拍陈纤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子,农前辈医术通神,跟着他,饿不死你的。”
上官雀则只是飘过来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仿佛多看陈纤歌一眼都污了她的眼睛。
转眼间,暖阁里只剩下农长和陈纤歌。
气氛,再次变得充满科研的“友好”气息。
农长搓着手,再次围着陈纤歌转圈,嘴里念念有词:“脉象探查完毕,体表观察记录完成,接下来……该内部检测了。”
陈纤歌菊花一紧:“前辈,内部检测……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需要脱衣服吗?我有点害羞……”
“想什么呢!”农长瞪了他一眼,“老夫是正经医生!跟我来!”
农长带着陈纤歌来到旁边一间看起来像是炼丹房(或者说厨房?)的偏殿。里面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似乎什么东西熬糊了的味道。
农长走到一个半人高的铜炉前,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几个玉盒。
“嗯,既然你吞了鲛珠都没事,说明你这小身板对能量的耐受性……或者说迟钝性,异于常人。”农长一边打开玉盒,一边自言自语,“得用点猛料试试。”
他拿起一根看起来像老树根、散发着淡淡金光的东西:“五百年份的长白山老参,补气。”
又拿起几颗红得发黑、干瘪的果子:“极北之地采来的‘阴火枸杞’,滋阴。”
最后,他拿出一个黑乎乎、看不出材质的罐子,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深紫色的粉末:“还有这个,‘深渊魔蛛的腿毛粉’……咳,不对,是‘紫蕴龙涎散’,固本培元,大补!”
陈纤歌看着那些不是金光闪闪就是黑气缭绕的玩意儿,眼皮直跳。“前辈,这些东西……吃了真的不会原地飞升或者爆炸吗?”
“放心,老夫配药,讲究君臣佐使,阴阳调和。”农长把这些珍稀(?)药材一股脑丢进旁边一个石臼里,拿起一个比陈纤歌胳膊还粗的药杵,开始“哐哐哐”地捣。
很快,一碗散发着诡异光泽和混合型异香的糊糊就被捣鼓出来了。颜色介于“沼泽绿”和“呕吐物黄”之间,还咕嘟咕嘟冒着泡。
“来,趁热喝了。”农长把那碗“十全大补汤(剧毒版)”递到陈纤歌面前。
陈纤歌看着那碗东西,感觉自己的胃在抽搐。他犹豫着伸出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碗沿的药液。
【系统提示:检测到混合能量物质。成分分析:老山参(约80年,人工催生),染色枸杞(硫磺熏制),普通草木灰(微量),未知生物碱(轻度致幻)。主要功效:强烈刺激消化道,引发肠胃痉挛,大概率导致上吐下泻,小概率产生幻觉。能量评定:杂质过多,纯度过低,无法吸收。系统评价:工业垃圾,狗都不喝。】
系统一连串的提示让陈纤歌差点没绷住脸上的死鱼眼。
农长看他迟迟不动,眉头一皱:“怎么?怕烫?还是嫌弃老夫的手艺?”
就在这时,农长似乎注意到了陈纤歌脸上那瞬间的微妙变化。“嗯?小子,你这表情……莫非你看出了什么门道?”
陈纤歌心里咯噔一下,大脑飞速运转,脸上依旧维持着高深莫测(其实是面无表情):“晚辈不敢。只是……这药气味独特,似乎是以……嗯,‘百年参王’为主,辅以‘赤焰仙果’,再佐以……‘大地尘埃精华’?功效……想必是霸道无比,能……呃,通畅肠道,排除宿便?”他硬着头皮,结合系统提示和自己瞎编,说出了几个听起来很厉害(但完全不对)的名字和功效。
农长愣了一下,捏着胡子,仔细看了看那碗药,又看了看陈纤歌:“百年参王?赤焰仙果?大地尘埃精华?你小子……还真懂点药理?”虽然名字不对,但这胡诌的方向……居然和他预期的“大补”有点歪打正着?
“略懂,略懂,以前在鱼摊旁边捡过几本医书看过。”陈纤歌继续面不改色地胡扯。
“有点意思。”农长来了兴趣,“不管懂不懂,喝了再说!”
事已至此,陈纤歌知道躲不过去了。他心一横,眼一闭,端起碗,屏住呼吸,“咕咚咕咚”就把那碗“生化武器”灌了下去。
味道……一言难尽。像是混合了泥土、烂叶子和消毒水的味道,还带着一股辛辣的刺激感。
他喝完,砸吧砸吧嘴,等着系统提示能量到账。
一秒,两秒,三秒……
系统毫无反应。
陈纤歌:“……”白喝了?
就在他失望之际,一股热流猛地从胃里窜起,直冲脑门!
“噗——”
两道鲜红的液体如同喷泉般,从陈纤歌的鼻孔里飚射而出,划出两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溅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
陈纤歌:“……”
农长:“!!!”
农长先是惊愕,随即眼睛放光,猛地一拍大腿:“好!好啊!反应如此剧烈!果然是可造之材!这药效……吸收得不错!”
陈纤歌抹了一把脸上的鼻血,感觉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前辈……我感觉……我要见到太奶了……”
“别急着见你太奶!”农长一把抓住陈纤歌,手指在他背后几个穴位迅速点了几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真气涌入。
“呕——”陈纤歌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刚才喝下去的东西,连同早上没来得及消化的空气,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农长看着地上一片狼藉,满意地点点头:“嗯,吐出来好,吐出来好。看来药力还是猛了点,你这小身板暂时承受不住。不过……你小子刚才胡诌的那几味药,虽然名字离谱,但对药性的判断有点意思。有点天赋啊!”
他看着虚脱瘫软、脸色惨白的陈纤歌,摸着胡子沉吟道:“罢了,猛药不行,就先从温补开始。看你这随时要嗝屁的样子,老夫就发发善心,暂时收留你。以后你就留在太医院,给我打打下手,扫扫地,磨磨药,顺便让老夫好好观察观察。”
于是乎,陈纤歌的“皇宫试药体验卡”升级成了“太医院杂役长期饭票(附带小白鼠功能)”。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陈纤歌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每天的工作就是被农长呼来喝去,干些杂活,以及……品尝各种“农长特调爱心营养餐”。
那些饭菜里,总是被偷偷加入各种温和的滋补药材。虽然系统依旧毫无反应,提示这些“凡间补品”能量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但陈纤歌那只有1的体质,在这些“正常”补品的滋养下,居然真的有了一点点起色。脸色从“死人白”变成了“病号黄”,走路也不至于一步三晃了。
农长每天都会给他把脉、检查,一个星期下来,他不得不承认,除了第一次那惊天动地的鼻血(被他归结为药力过猛和陈纤歌体质太虚),这小子后续的表现,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那些温补药材下去,效果是有的,但也就是普通虚弱之人该有的正常反应。
“怪哉,怪哉。”农长看着正在院子里吭哧吭哧扫地的陈纤歌,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是老夫看走眼了?这小子……真的就只是个运气好到爆棚的普通人?”
而陈纤歌,一边扫地,一边在心里默默总结:“看来,系统这货,是个挑食的主儿。普通的人参枸杞它瞧不上,就爱鲛珠那种稀奇古怪、能量爆棚的玩意儿。想升级?还得去找那些‘天材地宝’或者‘妖魔鬼怪’才行啊……”
他抬头看了看皇宫高高的围墙,叹了口气。
“路漫漫其修远兮……先扫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