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挂满了各色灯笼的摊位,就像是黑夜里一块巨大的、散发着诱人光芒的磁石,牢牢吸引着周遭的目光。农灵若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着还在晕乎乎状态的陈纤歌,奋力挤开了摩肩接踵的人潮,终于在那摊位前占据了一小块立足之地。
“快看快看!师弟,这里的灯谜最有趣了!”农灵若兴奋得小脸通红,提着她的兔子灯,仰头看着那些悬挂摇曳的灯笼。
这摊位搭得颇为巧妙,用几根粗壮的竹竿支起一个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挂满了至少数十盏灯笼。有常见的圆形宫灯,也有做成莲花、鲤鱼、甚至麒麟形状的彩灯,每一盏灯下面都垂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墨笔写着谜面。灯笼的光芒映照着周围攒动的人头,也照亮了摊主那张精明中带着几分悠闲的脸。他是个穿着褐色短袄的中年汉子,手里拿着一杆长长的竹竿,不时指点着某个灯笼,或者给猜中谜底的人递上一个小小的彩头。
“这个!这个我知道!”农灵若踮起脚尖,指着一盏绘着梅花的六角宫灯,“‘红梅傲雪千门贺’,打一节令!”她清脆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把握。
旁边立刻有人笑道:“小娘子聪慧,这不就是‘元日’嘛!”
摊主笑呵呵地点头:“正是元日!小娘子好记性!”
农灵若得意地朝陈纤歌扬了扬下巴,那模样仿佛在说“看我厉不厉害”。
陈纤歌扯了扯嘴角,算是配合地表示了一下赞叹。他心里却在嘀咕:这难度,跟“脑筋急转弯”比起来,简直是幼儿园级别啊……
“再看这个!”农灵若又指向旁边一盏兔子形状的灯笼,念道:“‘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打一物!”
这个谜语一出,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显然是极为常见的谜面。
“是花生!”一个稚嫩的童声抢先喊道。
“对喽!是花生!”摊主笑着应和。
陈纤歌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那双死鱼眼稍微活动了一下。嗯,虽然简单,但这气氛确实不错,比刚才在厅堂里听大佬们聊天要轻松自在得多。
“这个呢?”农灵若的目光落在一盏造型古朴的陶罐灯上,上面的谜面写得龙飞凤舞:“‘小时一身毛,老来毛掉了,脱下毛毛衣,露出红袍袍’,打一植物。”
这个谜语似乎稍微难了一些,周围的人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一身毛……老来毛掉了……”有人皱着眉头思索。
“红袍袍?什么植物是红色的?”
陈纤歌看着那谜面,脑子里几乎是瞬间就蹦出了答案。这玩意儿,他上辈子吃过不少啊,尤其是火锅……
“是竹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他那缺乏起伏的语调说道。
声音不大,但在周围的议论声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一瞬间,好几道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农灵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竹笋?对啊!竹笋刚出来的时候外面有毛,长老了就变成竹子,竹节外面那层皮剥掉,里面的嫩笋有时候会带点红色……师弟你好厉害!”
摊主也抚掌笑道:“这位小郎君说得对!正是竹笋!恭喜恭喜!”说着,他用竹竿轻轻一挑,将那盏陶罐灯取了下来,连同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小铜钱递给陈纤歌,“这是彩头,小郎君收好!”
陈纤歌有些手足无措地接过那盏还带着余温的陶罐灯和小铜钱,感觉周围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只是……条件反射而已啊!怎么又成焦点了?他赶紧把东西塞给旁边的农灵若:“师姐拿着,我……我手笨。”
农灵若笑嘻嘻地接过,把小铜钱放进自己的荷包里,然后提着陶罐灯,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谢谢师弟!这灯还挺别致的。”
陈纤歌松了口气,往后缩了缩,试图再次融入背景板。他摸了摸怀里那个沉甸甸的锦袋——王祭酒给的“岁钱”,又想起了那把还放在农府客房里的“精良”宝剑,心里一阵恍惚。猜个灯谜都能引人注目,这“显眼包”体质真是没救了。
“那边!那边好像有百戏表演!”农灵若的注意力很快被远处传来的更加喧闹的锣鼓声吸引,她指着人群涌动的另一个方向,眼睛亮晶晶的,“师弟,我们快去看看!听说有顶竿和吞刀子呢!”
“呃……好。”陈纤歌对吞刀子没什么兴趣,但总比在这里被围观强。
“走走走!”农灵若拉起他的袖子,再次像条灵活的小鱼,带着他一头扎进了更加汹涌、更加喧嚣的人潮之中。
这一次,他们前进的方向,似乎是这片灯火海洋中,更加炽热、更加疯狂的漩涡中心。远处隐约可见高高竖起的彩色布幡,和不断引爆人群惊呼的杂耍技艺的影子。空气中,烤肉的焦香、女子的脂粉香、还有一种辛辣的胡椒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加狂野、更加具有冲击力的味道,直冲陈纤歌的天灵盖。
长安的夜,还长得很。
这盛世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这长安城的除夕夜,当真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落幕的游园会。陈纤歌被农灵若拉着,从猜灯谜的摊子前脱身,一头扎进更深邃、更喧嚣的人海,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还是加了香料和蜜糖的那种。
和他上辈子春节时逛的步行街庙会,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新奇的玩意儿琳琅满目,勾人味蕾的香气此起彼伏,模样怪异的胡人杂耍引人驻足,各个店铺为了招揽生意,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
一时间,也说不清是农灵若兴致勃勃地带着陈纤歌到处乱窜,还是陈纤歌那双死鱼眼被各种新奇事物吸引,下意识地带着农灵若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
反正,见到好玩的,买!
看到稀奇的,买!
闻着喷香的,更是要买买买,吃吃吃!
农灵若看上了一支点缀着细小珍珠的梅花簪子,晶莹剔透,衬得她小脸愈发娇俏。陈纤歌想起王祭酒那沉甸甸的“岁钱”,大手一挥:“师姐喜欢?买了!”
又路过一个卖泥塑小人的摊子,捏出来的神仙鬼怪、仕女将军栩栩如生。农灵若挑了个抱着兔子的嫦娥,陈纤歌则一眼相中了一个眯着眼睛、手持酒葫芦的醉酒诗人,觉得跟自己此刻的状态颇有几分神似。
“这个,还有这个,都要了!”
糖葫芦、烤面筋(虽然不知道这时代叫不叫这个,但那刷满酱料、撒着孜然的香味错不了)、胡麻饼、桂花糕……陈纤歌嘴里咬着一串刚出炉、滋滋冒油的烤羊肉串,另一只手还提溜着两包点心,怀里揣着几个小玩意儿,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刚从粮仓里满载而归的田鼠。
农灵若也是小脸红扑扑的,一手提着兔子灯,一手拿着个刚画好的糖画凤凰,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她看着陈纤歌那副“慷慨豪迈”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师弟,你这岁钱,怕是撑不到元宵就要花光啦!”
陈纤歌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腮帮子被羊肉塞得鼓鼓囊囊。钱是什么?钱就是王八蛋,花了才能再赚嘛!他现在只想把这长安城的夜市给吃穿了!
就在他心满意足地撕咬着羊肉,目光四处游弋,寻找下一个“目标”时,前方一处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的所在,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座至少三层高的木质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比周围的商铺明显高出一截,也气派得多。楼外挂满了大红灯笼,将整座楼映照得如同白昼。门口人来人往,衣着光鲜,不乏锦衣华服之辈。
更引人注目的是,楼门正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玉满楼”。
匾额之下,还有一块新挂上去的红绸布告,上面用浓墨写着几行大字,最显眼的是:
“庆新春,玉满楼雅集,今宵八折酬宾!”
“凡有佳作惊四座者,可获状元公亲笔题名!”
“更有机会与本楼头牌,柳如烟姑娘,单独品茗畅谈!”
“噗——咳咳咳!”
陈纤歌一口羊肉差点没喷出来,被呛得连连咳嗽,那双死鱼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柳……柳什么玩意儿?
柳如烟?!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前世网文小说里的经典桥段,那些个以“柳如烟”为名的风尘女子,哪个不是身怀绝技、颠倒众生,引得无数英雄才子竞折腰的传奇人物?
言情狗血剧必备女一号,穿越历史文常见红颜知己,柳如烟大帝?!
乖乖,这大唐的除夕夜,节目效果直接拉满了啊!
他正心头狂跳,浮想联翩,旁边的农灵若却眼睛一亮,拉了拉他的袖子,语气带着几分雀跃:“师弟,是玉满楼!我们去看看!”
“啊?”陈纤歌表情瞬间凝固,嘴巴张了张,有些结巴地道:“师……师姐,这……这地方,咱们……合适吗?”
大姐,这可是青楼啊!虽然招牌写得文雅,但本质……他一个现代人的思维定势,让他本能地觉得带个未成年(在他看来)的小姑娘进这种地方,简直是禽兽行为!
农灵若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和误会,掩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师弟,你想什么呢?”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这玉满楼,可和别处那些勾栏瓦舍不一样。这里名为青楼,实则更像是一处文人雅士汇聚、切磋才艺的所在。里面多是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艺伎,卖艺不卖身的。”
“哦?”陈纤歌将信将疑,但看农灵若那坦然的神色,倒也不像是诓他。
“当然啦!”农灵若见他神色松动,继续解释道,“玉满楼最出名的,还不是那些诗词歌赋,而是她们的‘飞天舞’!听说舞姬会从三楼穹顶之上,只系着一根极细的五彩丝绸飘然而下,在半空中翩翩起舞,宛若仙女临凡,那场面,可壮观了!当年圣上微服私访,见了这飞天舞,都赞不绝口呢!”
飞天舞?听起来……好像还挺正经的?
陈纤歌脑补了一下敦煌壁画里的飞天形象,再对比了一下“柳如烟”这个名字,感觉画风有点割裂,但好奇心却被彻底勾了起来。
“那……那就……去见识见识?”他试探着问道,主要是想看看这大唐的“文化沙龙”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顺便……也瞻仰一下传说中的“柳如烟”和“飞天舞”。
“走!”农灵若欢快地应了一声,拉着陈纤歌便往玉满楼那灯火通明的大门挤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玉满楼的奢华与热闹。门口的迎宾小厮皆是穿着统一的青色绸衫,笑容可掬,迎来送往,口中不断说着吉祥话。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极为雅致的熏香,混杂着些许酒香和女子身上特有的脂粉香气,却不显得俗媚,反而有种令人心神微醺的暧昧。
踏入玉满楼的门槛,眼前的景象更是让陈纤歌暗暗咂舌。
里面是一个极为宽敞明亮的大堂,足有寻常酒楼两三个那么大。正中央是一个丈许见方的红木高台,铺着厚厚的猩红色地毯,此刻台上空无一人,但显然是表演所用。
高台四周,摆放着数十张紫檀木的八仙桌和太师椅,座无虚席。宾客们或三五成群,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或独自品茗,凝神倾听着从二楼隐约传来的悠扬丝竹之声。
大堂的梁柱之上,皆缠绕着彩色的绸缎,悬挂着各式精美的宫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流光溢彩,富丽堂皇,却又不失雅致。
客人们衣着考究,举止斯文,虽然人多,却并不显得嘈杂混乱,反而透着一股文人墨客特有的风流倜傥。
陈纤歌甚至还看到了几个穿着异域服饰的胡商,也端坐在席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哪里是青楼?这分明就是个高级会所,还是带文艺表演的那种!
他那双死鱼眼,此刻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几分,透出几分好奇与探究。
这大唐的娱乐生活,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丰富多彩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