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格物三十一年,盛夏。
帝国这艘巨轮,仿佛终于驶入了命中注定的黄金航道。
思想的枷锁已被砸碎,阶级的壁垒渐趋和解,曾经足以倾覆一切的资本洪流,也被驯服为推动帝国西进的温顺巨兽。
一座座充满希望与财富的沙漠神都,如璀璨星辰,在那片古老的死亡瀚海中冉冉升起。
这无疑是最好的时代。
京城南郊,望京新城,便是这黄金时代的耀眼缩影。
这座因“地下长城”工程而崛起的工业重镇,宛如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
高耸入云的烟囱日夜喷吐着象征力量与财富的黑色浓烟,将天空染上工业时代独有的铅灰色调。
宽阔的水泥大道,足以容八辆马车并行,蒸汽卡车满载煤炭与钢锭,轰鸣而过,卷起夹杂煤灰与机油味的热风。
道路两旁,纺织厂、机械厂、罐头厂鳞次栉比,数十万工人如精密齿轮,汗水与青春交织,为帝国铸就前所未有的财富。
希望、活力、富足,触手可及。
然而,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一种无形的腐烂,正悄然滋生,宛如暗流侵蚀着帝国的根基。
李四,曾经的破产流民,如今已是“京城地下交通网络二期工程第三建设兵团”的总工头。
凭借过人的胆识与天生的领袖气质,他在“地下长城”一期工程中荣立一等功,成为时代逆袭的神话。
但此刻,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下拥挤如沙丁鱼罐头的公共马车,脸上没有一丝成功者的喜悦。
只有化不开的疲惫,如阴影笼罩着他那被岁月磨平棱角的面容。
他抬头,望向这片被无数人称为“希望家园”的家。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贫民窟,由廉价砖瓦与木板搭建的“鸽子笼”海洋。
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泥泞小巷,如蜘蛛网般分割出无数令人窒息的囚笼。
空气中弥漫着公共茅厕的刺鼻恶臭,与家家户户煤炉飘出的呛人浓烟。
孩童的哭闹、夫妻的争吵、酒鬼的叫骂,与远处工厂昼夜不息的轰鸣,交织成一曲绝望与麻木的末日交响。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希望。
只有活着——比死亡更可怕的活着。
“当家的,你回来了。”
李四推开那扇嘎吱作响的木板门,妻子迎上前来。
她同样来自乡下,脸上写满疲惫与麻木,正在三尺见方的“厨房”里费力准备晚餐。
那所谓的厨房,不过是用几块砖头在床边搭起的简陋煤炉。
整个家,仅一丈长、五尺宽,狭小得一张床、一张桌便占据所有空间。
“回来了。”
李四声音沙哑,如破旧风箱般低沉,“今天,工地又出事了。五号神盾在东直门底下挖塌了一间民房,死了三口人。”
“唉……”
妻子叹息,将一碗黑乎乎、看不出食材的菜粥递来,“快吃吧,吃完早点歇着。隔壁老王家那小子,又闹热病,咳了一宿,怕是……”
李四默默接过那碗毫无滋味的粥,目光落在妻子因常年不见阳光而面黄肌瘦的脸上。
耳边,隔壁传来撕心裂肺的孩童咳嗽声。
他那被“劳动奖章”与“总工头”虚名填满的空洞内心,瞬间被一股名为愤怒的烈焰点燃!
他猛地站起,将手中那碗象征“活着”的粥狠狠摔在地上!
“这他娘的叫什么希望之城?!”
他压抑数年的咆哮,如困兽悲鸣,震得木板墙嗡嗡作响,“这分明是用黄金打造的囚笼啊!”
与此同时,在这黄金囚笼的最顶端,紫禁城御书房内,一场关于未来之城的宏伟蓝图正缓缓展开。
“陛下,您看。”
“营造之神”张柱子,帝国建筑界的至高权威,面色凝重,指着一张他亲手绘制的“京城城市病分析图”。
“如今的京城及其卫星城,如一个野蛮生长的巨人。其骨骼——交通,早已不堪重负;其血管——排污系统,堵塞不堪;其肺腑——居住环境,更被工业废气侵蚀腐烂!”
“长此以往,不出十年,这座伟大的城市,将因自身臃肿,活活窒息而死!”
御座之上,赵乾刚刚从“人间炼狱”般的纺织卫星城微服私访归来。
他年轻的脸上,褪去了帝王的骄傲,只剩一种罪人面对无法挽回罪行时的深深自责。
“柱子叔。”
他声音沙哑,透着无助,“这病,还有救吗?”
“有。”
张柱子点头,随即又摇头,“但药已无用,需刮骨疗毒!”
“甚至……”
他眼中爆发出营造之神的疯狂光芒,“脱胎换骨!”
说罢,他当着皇帝的面,将那张充满病态与腐烂的旧城图撕成粉碎!
从怀中取出一张洁白如雪的全新画卷,猛地展开!
一座充满科学与理想之光的未来之城,赫然呈现在赵乾眼前!
人车分流的立体交通网,雨污分流的地下管廊系统,工业区、商业区、住宅区三区分离的城市布局,还有那位于城市心脏的广袤中央公园,与环绕全城的绿色生态隔离带!
“陛下!”
张柱子指着画卷上那座秩序与和谐兼备的乌托邦,眼中燃烧着疯子般的火焰,“这,才是人该住的地方!”
“这,才是您黄金时代该有的模样!”
赵乾呆住了。
他凝视那座只存在于梦境的理想国,帝王之心被现实的肮脏冰封已久,此刻却被一股更宏大、更疯狂的创世之火彻底点燃!
他知道,那无处安放的雄心,终于找到了最后的战场。
“好!好!好!”
他猛拍龙案,豪情万丈,“就这么干了!”
“传朕旨意!”
“即日成立‘新京规划与建设总署’!”
“由‘营造之神’张柱子亲任总设计师!”
“朕,要在这旧都之畔,为朕那即将诞生的太子,为大宁万世不易的未来,再造一座全新的帝国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