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想起往事,气不打一处来,说着说着,忍不住轻啜起来,倒是十分情真意切。
身为一个主子,她驭下之术到底有无问题,才让身边奴才生了不该有的妄念暂且不论,任何一个母亲恐怕都容忍不了别人伤害她的孩子。
站在林泳思的角度来看,只是单单将青苹放良出府,实在是太宽容了,哪怕因新生了孩子,不想沾血,也该发卖到苦寒之地,一辈子不得出现在自己面前才是。
谁知道她会不会哪天继续发癫,处心积虑想别的招数对付自己。
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便是如此道理,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崩塌,想重新建立,太难了。
迟慕推了推何氏,想让她在上官面前克制一下。
林泳思将注意力转到迟慕身上:“迟老爷这副品貌,有小丫鬟想要爬床,倒也不稀奇。”迟慕年近四旬,依然是个儒雅帅哥,他父祖尚在,并未蓄须,身材颀长,脸上没有皱纹,更没有大肚腩,说他二十多岁都有人信。
相比而言,何氏就要普通得多了,许是因生养孩子的缘故,她很圆润,五官只能称一句清秀,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印迹,要比夫君身上多多了,明明她还比迟慕小两三岁呢。
站在她身后服侍的两个大丫鬟也姿色平平,其中一个脸上还有麻子,要知道,一般主母身边的丫鬟至少也得长相周正,不然带出去走动,也会丢主家的脸。
显然,何氏身边会要这样的,肯定有原因。
林泳思不方便挖人家隐私,毕竟一个二十年前放良的丫鬟之死,还牵扯上原主家,多少有些牵强了,他可以过来问问具体情况,却不宜以盘问人犯的语气咄咄逼人。
“不知迟老爷,对青苹可还有印象?”何氏停止哭泣,平静下来后,林泳思又问迟慕。
“回大人的话,在下没什么印象了。后来便是赶她出府,都是内子一手操办,并未与在下说起,这本是主母的份内之事。”
“迟老爷长得这般风雅,想爬床的丫鬟想必一定不少,次数太多,以至于已然全无印象了吧。”林泳思不紧不慢地追问。
如果只有青苹一个,哪怕过了许多年,他至少应该能说出一二来,如今他什么也不说,不是太频繁,就是有所隐瞒。
迟慕讪讪地笑笑,偷眼观察何氏的反应,见她确实沉下了脸,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去。
林泳思告辞出了迟府,问李闻溪:“你怎么看?总不至于为了二十年前莫须有的旧事,当年不杀,现在把人杀了吧?”
即便是真忍不住动手想杀人,对于高门大户的有钱人,也有的是办法。
汤二妮穷困潦倒,头顶无片瓦遮身,家中无隔夜之粮,靠给人看宅子勉强过活,这样一个又穷又老的妇人,用不了一两银,就能买断她的身契,她还得千恩万谢。
只要沦为奴籍,要杀要剐,都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事情闹大了,左不过多赔一点钱,犯不着担个杀良民的罪名,再把自己搭进去。
何氏与迟慕不可能这么傻。
是他们想错了吗?汤二妮的死,其实与迟家并无关联。
“大人信何氏所说,青苹失心疯了,想要偷主人家的孩子,认为那才是她亲生的吗?”
“这……正常人如何得知一个疯子的想法?不是当时说她生了个女娃吗?难不成真的是何氏将两个孩子调了包了?”
这话刚说完,林泳思自己都笑着摇摇头,开玩笑,放着自己的孩子不养,去养个奴仆之子?
迟家虽然只靠迟逢胜一个人撑着,但好歹也够得上官宦之家的门槛,何氏第一胎生个女儿有什么打紧?嫡长女金贵得很呢,先开花后结果,以后有的是机会生儿子。
他们原先也见过迟家最小一辈,迟万里下面,可还有一弟一妹呢,都是何氏所出。
林泳思直觉何氏没必要这么做,李闻溪没有吱声,大约是她在现代看过不少匪夷所思的电视剧,多多少少让她脑洞大开。
人的行为,有的时候是最没办法琢磨的,做的事情很可能损人不利己,不能以常理推断。
“大人,还是先打听打听迟慕与何氏这一对夫妻,到底关系如何,迟慕的后宅有没有其他问题吧。如果可能的话,再单独见见迟万里那孩子。”
林泳思倒是没反对,迟家下人月例不多,平常吃得也差,很好收买,秦奔花了些小钱,就套出不少内幕。
据下人说,迟慕确实很儒雅,但儒雅的同时,也意味着他博爱,对何氏好是真的,对爬床的丫鬟来者不拒也是真的,以至于何氏身边的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到最后,变成了歪瓜劣枣。
何氏也是个有手段的,迟慕到处播种,后院里的三个孩子居然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子女一个也没有。
所以迟慕说对青苹没啥印象很可能是真话,他睡过的丫鬟太多了,哪里能记得那么清楚。
青苹发疯也有可能,她那孩子到底是谁的种,还不好说呢。
这就是血淋淋的后宅争斗吗?何氏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原来也不是善茬。李闻溪暗自庆幸,自己现在女扮男装,不用陷在内宅,跟这种人打交道。
“青苹配的那个小厮,可打听到了什么?”年代有些久远,也不知府里还有没有人知道。
“迟府的下人多是做了很多年了,青苹的夫君原本是外院的粗使,因脾气不好,差使又差,一直没娶上妻,他比青苹大上一轮,好喝酒。”
“自青苹配了他以后,挨过好几顿打,哪怕怀着孕都没躲过,后来他因受了青苹的牵连,一同被打发出府,便再没干过活,逼着青苹外出工作。”
其实他的心情可以理解,原本好好的,至少吃穿不愁,没想到老婆不老实,害他被扫地出门,他心情郁闷,却无法挽回,肯定得找个出气筒,而青苹是现成的。
这个时代,为人奴仆虽然生死不由己身,子孙生而低贱,但相比较外面身无长物的贫民,他们好歹还能混口饭吃,不用担心天灾之下,冻饿而死。
乱世之中,只听说卖身为奴的,没听过拼命想要脱籍为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