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第一个清晨，林雅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醒来。窗外刚泛起鱼肚白，纺织厂早班的汽笛声尚未响起。她眨了眨眼，陌生的天花板让她一时恍惚，直到感受到身旁均匀的呼吸声，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结婚了。
志远睡得正熟，浓密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林雅轻轻起身，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新房的地板有些凉，她踮着脚走到窗前，望着厂区渐渐苏醒的景象——远处食堂的烟囱冒出炊烟，早班的工人三三两两走向车间。这一切如此熟悉，却又因身份转变而显得格外新鲜。
厨房里，林雅试着操作那个崭新的煤气灶，为两人准备婚后的第一顿早餐。锅里的稀饭刚冒泡，一双温暖的手臂就从背后环住了她。
\"怎么起这么早？\"志远的下巴抵在她肩头，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习惯了这个点醒。\"林雅侧头微笑，\"去洗漱吧，早饭马上好。\"
志远却没有动，反而收紧手臂，在她颈后轻轻一吻：\"有老婆真好。\"
这句话让林雅心头一暖。她转身正要回应，锅里的稀饭却突然扑了出来，两人手忙脚乱地去关火，笑作一团。
婚后的生活如同蜜里调油。每天早晨，两人一起骑车上班；午休时在食堂碰头，分享各自的工作进展；下班后或是一起买菜做饭，或是去探望双方父母。
周末则忙着布置新房，添置各种生活用品——搪瓷缸子、暖水壶、印着红双喜的脸盆...每件物品都承载着对新生活的期待。
然而，甜蜜的表象下，暗涌已经开始酝酿。
一个周五的傍晚，林雅正在办公室审阅二号车间的改造方案，志远匆匆推门进来：\"我妈让我们今晚回去吃饭，说是炖了你爱喝的莲藕排骨汤。\"
林雅看了看桌上堆积的文件，有些为难：\"能不能改天？这份方案周一就要上会...\"
志远的笑容僵了一下：\"你都连续加班两周了。我妈特意为你炖的汤。\"
林雅咬了咬嘴唇。婆婆陈母是个传统的家庭妇女，对这位事业心强的儿媳一直有些微词。上次回去吃饭，就旁敲侧击地说\"女人终究要以家庭为重\"。
\"好吧，\"她最终妥协，\"给我半小时，把最急的部分处理完。\"
等他们赶到陈家时，汤已经热了第三遍。陈母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大忙人总算有空了？\"
\"妈，\"志远连忙打圆场，\"小雅最近在赶技改方案，厂里催得紧。\"
\"厂里离了她就不转了？\"陈母把汤碗重重放在林雅面前，\"结婚都一个多月了，家里连顿像样的晚饭都吃不上。\"
林雅低头喝汤，没有辩解。她知道婆婆的抱怨不无道理——这一个月她确实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家务活基本都落在了志远身上。
回家的路上，两人沉默地骑着自行车。夜风微凉，林雅偷偷瞥了眼志远紧绷的侧脸，轻声问：\"对我婚后的“所作所为”生气了？\"
志远叹了口气：\"没有。只是...妈年纪大了，观念传统，你多体谅。\"
\"我知道。\"林雅伸手握住志远的车把，\"这周末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做饭打扫卫生，好不好？\"
志远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反手握住她的手：\"也不用那么极端。工作该忙还是得忙，就是...偶尔也想想我们这个家。\"
这个小小的不愉快很快被抛诸脑后，但种子已经埋下。
五月底，省里下发通知，要选拔一批技术骨干赴德国参加为期三个月的纺织机械博览会。厂里自然推荐了林雅。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郑书记在班子会上说，\"林厂长熟悉德国情况，语言也没问题。\"
消息传开后，林雅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睡前她兴致勃勃地向志远描述着博览会上将展出的最新设备，以及这对厂里技术改造的意义。志远静静听着，不时点头，但笑容有些勉强。
\"怎么了？\"林雅终于察觉到异样。
志远放下手中的书：\"要去多久？\"
\"三个月，九月到十一月。\"
\"那就是说...\"志远顿了顿，\"我们结婚才四个月，你就要出国？\"
林雅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她翻身面对志远：\"你不希望我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志远关上床头灯，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沉闷，\"就是...刚结婚就分开这么久，家里人会怎么想？\"
这里的\"家里人\"显然特指他父母。林雅沉默了。她理解志远的难处，但又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我明天先去问问具体情况，\"她最终说，\"也许时间可以缩短。\"
第二天午饭时，林雅刚提起这事，陈母的筷子就重重拍在了桌上：\"刚结婚就往国外跑？像什么话！\"
\"妈，\"志远皱眉，\"这是工作安排。\"
\"工作工作，就知道工作！\"陈母瞪了林雅一眼，\"我们那时候，女人结了婚都是相夫教子。现在倒好，满世界跑，家都不要了！\"
林雅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陈父虽然没说话，但紧锁的眉头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妈，\"林雅尽量保持语气平和，\"这次博览会能学到最先进的技术，对厂里帮助很大。而且...\"
\"厂里离了你就转不动了？\"陈母打断她，\"志远不是也在技术科？让他去不行吗？\"
\"小雅的德语更好，\"志远解释道，\"而且她在德国留过学，认识一些业内人士。\"
\"你就知道护着她！\"陈母突然红了眼眶，\"我这是为谁操心？你们结婚这么久，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整天想着往外跑...\"
这个话题终于被摆上了台面。林雅和志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他们其实商量过，打算等工作稳定些再要孩子，但显然老一辈不这么想。
那顿饭不欢而散。回家的路上，林雅一直沉默。直到进了家门，她终于爆发出来：\"你妈什么意思？把我当成生育机器吗？\"
\"她那一代人观念不同，\"志远试图缓和气氛，\"你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