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成帝把毛笔一扔，盯着桓阅之。
“下一步，你还想做什么？”
桓阅之把笔捡起来，递给他：“继续写圣旨。”
曜成帝心头一震。
“写什么圣旨？你当真让我退位？”
桓阅之垂下眼帘。
“立十二皇子桓铭之为太子，封他母亲张良人为贵妃，赐她主宫之位，太子跟随张贵妃同住。”
话音落下，曜成帝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桓阅之又重复了一遍，吐字缓慢清晰。
“你……你要立谁？十二皇子？那个低贱宫女生的孩子？你想做什么？”
桓阅之唇角轻轻勾起，一脸讽刺：“低贱，比起当年的我母亲和我呢，又如何？”
他的话如重锤砸在曜成帝心头。
“那怎能一样！张良人她就是个低贱宫女，若不是怀了十二皇子，她能当淑妃？”
“陛下可知道，张良人如今在哪？十二皇子又在哪？”
曜成帝语塞，他还真的不是很清楚。
张良人不过是他酒后不小心宠幸的一个宫女，原本随便赐了个采女。
结果怀了龙胎，就抬成了良人。
后来怎么样了，都交给皇后处理了。
至于那个孩子，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
也许是在某个妃子那里。
桓阅之眼底泛起一丝晦暗的回忆。
他第一次遇见十二皇子，是路过那个凉亭。
那年初春，寒风夹着雨丝，桓阅之看到一个瘦小的孩子蜷缩着跪在青石板上，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孩子穿着单薄的旧锦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里是本能的惊恐。
桓阅之走近了询问才知道，这是十二皇子桓铭之。
因为生母出身低微，一直养在刘淑妃处，此番是在罚规矩。
寒风吹过，桓铭之打了个冷颤，偷偷抬眼看了看桓阅之，又迅速低下头，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桓阅之盯着他看了许久，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情绪。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
桓阅之心头一酸，蹲下身，脱下自己的斗篷把他包裹住。
桓铭之抬起泪眼，怔怔地望着他，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好。
桓阅之心想，当时的自己多渴望能有人向他伸伸手拉他一把。
可惜的是，那时候的桓阅之还没有可以抗衡皇帝的能耐。
他只能每次进宫的时候悄悄看望他，买通了几个内侍宫女，让他们暗地里帮着照顾些。
桓阅之渐渐成了桓铭之唯一的希望。
而桓铭之的生母张良人仍然寄人篱下，苟且偷生。
桓阅之发誓，等到他有能力了，一定把母子俩捞出来，让他们团聚。
“写吧。”
他把毛笔递给曜成帝。
曜成帝十分不解。
“你若是想当这个皇帝，朕也会答应你，一步一步来，先封你为太子。你现在是闹哪样？”
桓阅之不想解释，坚持让他写。
曜成帝不同意。
对他来说，宠幸个宫女已经够上不了台面了，还要提拔她，还要让那个儿子继承大统？
这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曜成帝的脸色一瞬青一瞬白，手指微微颤抖。
“立他为太子？你……你疯了！你是故意和朕作对?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做了最大让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提到这母子俩，但我可以答应你，给她提提位份，封她个淑妃吧，至于孩子，封个藩王，给他个封地，已经皇恩浩荡了。但是皇位，绝不可以。皇位，是留给你的。”
曜成帝越说，就越觉得，这江山非要交给桓阅之不可。
难道他想以退为进？
桓阅之哼了一声，“我从未想过当皇帝，我不稀罕。”
他缓缓俯身，冷笑在烛火下更显森寒。
“你放心，我会亲自教太子，让他这个太子当得名正言顺。”
曜成帝胸口起伏剧烈，他不明白，桓阅之为什么不当皇帝？
他做了那么多事，图什么？
这就拱手让人？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结局。
“你不写，我就”
良久，曜成帝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御笔。
“写了，我就让人给你配解药。你还可以再当几年皇帝，直到太子有能力管理大曜。”
桓阅之指着门外冷笑道。
“禁军也被太后的人接管了，你的兵被卡在城郊进不来，这些我们已经谈过了，陛下，您没有胜算。再拖下去也是一样的结果。”
曜成帝闭上眼睛，脑子却是一团浆糊。
过了良久，他终于拿起笔，按照桓阅之的要求又下了两道旨意。
然后把笔一扔，无力地躺在龙椅上。
眼前的琰王，让他陌生，也让他害怕。
他想起了缪清影，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吗？
一个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
体弱多病，胆小懦弱，都是他的伪装。
实际上，他像一只狐狸一样狡猾，像一条蛇一样狠毒，像一只虎一样凶猛！
他败了。
他也要为多年前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桓阅之满意地收起圣旨，叫了田安进来宣旨。
曜成帝看着田安，自己最信任的内侍，也成了他们的人。
“我会尽快让人修好墓园，到时候，请陛下去祭拜我的母亲，求她的原谅。我会备好解药等您。”
桓阅之微笑道。
“修墓园要那么久！朕一刻都等不了了！”
“那刚好，陛下可以帮着催催，快点完工，那就可以快点拿到解药。”
曜成帝已经无力争辩，他一败涂地，如今只能任他宰割。
桓阅之亲自陪着田安去宣旨。
主宫妃嫔刘淑妃刚刚才将桓铭之罚跪两个时辰，听到圣旨，她惊呆了。
一遍遍向田安确认，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太子？该不会是弄错了吧？……怎么会是他？”
在她眼里，桓铭之是根本不可能出头的！一个贱奴生的孩子，给她的孩子端茶倒水都不够格。
竟然当了太子！
桓铭之也不敢相信，他接过圣旨，仔细辨认上面的字，他甚至还没认全……
桓阅之看着桓铭之充满眼泪的双眼，心里也忍不住泛起涟漪。
他也曾如他一般，躲在发霉的角落里苟延残喘，任人宰割。
可他遇到了沈荔，遇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她把他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现在他也要把杨铭之捞出来，不必走他当年走过的路。
他也可以成为别人的救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