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南阳郡的郡治宛城,气氛与千里之外的西城一样凝重,只是多了几分江南水汽的濡湿与闷热。
征南将军张绣行辕,烛火摇曳。张绣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手中摩挲着一封刚刚送达的密信。信是来自汉中的征西将军白善,字迹潦草,带着军情火急的仓促。他反复看了两遍,才将信纸递给身旁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青衫文士。
“奉孝,你看吧。”张绣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白善那边,情况不太妙啊。”
军师郭嘉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洞彻世事的眸子里,此刻映着跳动的烛火。他接过书信,并不急于阅读,而是先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异常集中。他细细读着信上的每一个字,仿佛要从中榨取出所有的信息。
良久,他将信纸轻轻放在案几上,没有说话,只是又将眼睛微微阖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书房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张绣没有催促,他知道这是郭嘉思考时的习惯。这位被陛下倚为臂膀的顶尖谋士,看似疏懒,实则心细如发,每每能在错综复杂的局面中,找到那条最有利的路径。他耐着性子等待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悬挂在侧面墙壁上的巨幅荆州地图。汉水如带,城池如星,上庸、襄阳、朝阳……这些地名此刻仿佛都带着千钧重量。
“白善将军的意图很明确,”郭嘉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分兵斜谷阻诸葛亮,自率主力攻上庸,同时向我们求援。若上庸关破,汉中与南阳郡的道路打通,于整个汉中之战,确是大大有利。”
张绣身体前倾:“那奉孝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即刻发兵,北上与白善会攻上庸?”
郭嘉却缓缓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步履轻缓地走到那幅地图前,伸手指点着:“将军请看,白善将军看到了汉中之利,但我们身在南阳,却不能不虑及荆州之危。”他的手指从“上庸”的位置向下移动,落在了“襄阳”上,最终又点在了“朝阳”。
“东吴陆逊,新败于酉阳,退守朝阳。”郭嘉的指尖在“朝阳”上轻轻画着圈,“此人虽暂退,但绝非庸碌之辈。他麾下水陆兵马,实力未损。此刻他借道朝阳,意欲与我联合,共图襄阳。”
“是啊,我们已经答应陆逊出兵协助攻打襄阳”张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如今,兵力已经展开,若撤兵北攻上庸,岂不让吴人耻笑?”
张绣沉默了。荆州局势如同一盘复杂的棋局,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他既不能对汉中的求援置之不理,也不能忽视近在咫尺的东吴威胁和襄阳的战略价值。
“进退两难啊……”张绣长长叹了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沉重无比,“奉孝,莫非你有两全之策?”
郭嘉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走回座位,重新坐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两全或许难以做到,但权衡利弊,择其重者而为之,尚有可能。”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
“汉中战事,关键点在于斜谷。只要司马懿与姜维能守住斜谷,挡住诸葛亮主力,白善将军的三万兵马攻打只有刘封驻守的上庸关,即便没有我们全力支援,也并非没有胜算。刘封虽勇,然性情刚愎,并非无懈可击。白善将军麾下阎行、王方皆万人敌,足可一战。”
张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奉孝所言,确有道理。只是……若完全不回应白善,只怕寒了友军之心,于陛下面前也不好交代。”
“非是不回应,”郭嘉眼中精光一闪,“我们可以派兵,但不能主力尽出。可派一员猛将,率领一支精锐,南下攻击上庸关,与白善将军形成夹击之势。此举,一则可牵制上庸守军,助白善将军一臂之力;二则也向白善将军和陛下表明了我南阳的态度,并非坐视不理;三则,我军主力仍在,可保南阳无虞……”
“派一员猛将……”张绣沉吟着,目光在脑海中掠过麾下诸将的身影,“派谁去?带多少兵马合适?”
“兵力不宜过多,否则影响我军主力行动,也容易引起陆逊的猜忌。”郭嘉显然早已深思熟虑,“一万精兵足矣。但必须是真正的精锐,要能打硬仗,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至于领兵之人……”
郭嘉顿了顿,目光投向厅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重重宅院,看到军营中那位雄壮的身影:“典韦将军可当此任。”
“典韦?”张绣微微一愣。典韦勇猛冠绝三军,有万夫不当之勇,确是最佳人选。但他毕竟是陛下的近卫猛将,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陛下的意志,驻守南阳的任务更多的是保护军师安全……
“正是典韦将军。”郭嘉肯定地说,“典将军所率近卫军,乃百战精锐,战力强悍。以其雷霆之威,从南面攻击上庸关,必能给刘封造成巨大压力,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此为上庸战事添加的绝佳助力。同时,典将军身份特殊,由他领兵前往,也足以显示我们对汉中战事的重视。”
张绣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郭嘉的方案,确实是在当前错综复杂的局面下,所能想到的最具可行性的策略了。既能回应汉中求援,又不耽误与东吴联合图谋襄阳的大事,还能确保南阳基本盘的安全。
他停下脚步,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奉孝之策,老成谋国!就依此计而行!”
他扬声对外面吩咐道:“来人!速请典韦将军来府中议事!”
命令传下,寂静的将军府立刻有了动静。亲兵领命而去,脚步声在回廊中渐行渐远。
张绣坐回位置,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郭嘉,心中稍安,但仍有疑虑:“奉孝,与东吴联合之事,陆逊那边……真有把握?此人深得孙权信任,智略深远,恐怕不易说动。”
郭嘉轻轻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他端起旁边的温水喝了一口,才缓缓道:“陆逊新败,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固其在东吴的地位。攻打襄阳,是顺理成章之事。单凭东吴之力,难以速下襄阳,他同样需要我们的力量。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以陆逊之智,不会看不明白。”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沉重而稳健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敲击在地面上。紧接着,一个如同铁塔般雄壮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几乎挡住了整个门框的光线。来人正是典韦,他身披常服,未着甲胄,但那股沙场宿将的凛冽气势已然扑面而来。
“将军,军师,寻我何事?”典韦的声音洪亮,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他向张绣和郭嘉简单抱拳行礼。
“典将军请坐。”张绣示意他坐下,然后将白善的求援信和刚才与郭嘉商议的策略,简明扼要地告知了典韦。
典韦认真听着,浓密的眉毛微微耸动,待张绣说完,他直接问道:“将军是要我领兵去打上庸关?”
“正是。”张绣点头,“由你率领一万近卫精锐,即日准备出发,从南面攻击上庸关,与汉中的白善将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你的任务是为白善将军分担压力,牵制甚至击破上庸守军,若能攻破关城,自是首功!”
典韦闻言,眼中顿时迸发出炽热的战意,他猛地站起身,抱拳道:“末将领命!刘封那厮,末将早就想会会他了!定不辜负将军和军师重托!”
看着典韦昂扬的斗志,张绣和郭嘉相视一眼,心中稍安。有这员虎将出马,上庸关的刘封,恐怕要头疼了。
“典将军勇武,天下皆知。但此行亦需谨慎。”郭嘉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提醒,“上庸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刘封并非庸才,且性情彪悍。将军此去,当以配合白善将军为主,猛攻之余,亦需审时度势,不可一味强攻,徒耗兵力。”
典韦对郭嘉这位算无遗策的军师颇为敬重,闻言收敛了些许狂放,郑重答道:“军师放心,韦虽粗莽,也知兵凶战危之理。必见机而行,与白善将军遥相呼应,尽快拿下上庸!”
“好!”张绣一拍案几,“典将军有此决心,我等在此静候佳音!你速去点齐兵马,准备粮草器械,明日拂晓,即刻开拔!”
“诺!”典韦再次抱拳,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