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防汛记
云梦泽的六月,本该是稻穗初垂的时节,今年却被连绵的阴雨泡得发沉。浑浊的河水裹着腐叶,在河道里翻涌,像一头焦躁的巨兽,不断啃咬着河堤的土坡。赵叔踩着泥泞的堤岸跑过来时,那双穿了三年的麻鞋已经灌满了泥水,裤脚溅满了黄褐色的泥点,手里的水位计晃得人眼晕——那是他用楚地的硬木自己做的,刻度线是用烧红的铁针一点点烙上去的,边缘还留着去年防汛时被水泡胀的裂痕。
“将军!将军!”赵叔的声音带着喘,还没到秦斩跟前,就把水位计举了起来,“您看!这才半个时辰,水位又涨了两指!今年的汛期比往年早了足足十天,按咸阳给的‘防汛模板’,咱们预备的木闸板根本不够用!”
秦斩正蹲在河堤上,指尖捏着一把湿土。土是楚地特有的黏土质,攥紧了能成团,松开却散得慢,比关中的黄土更能抗水冲,但也更容易在持续浸泡后发胀开裂。他抬头时,能看到远处的水面已经漫过了往年这个时候的浅滩,浪头拍在堤岸的石墩上,溅起的水花带着腥气,打在脸上凉得刺骨。
巡守队员们围在不远处,正按咸阳模板里的要求,把半人高的木闸板往河堤的泄洪口搬。这些木闸板是按关中渭河的水文标准做的,窄而薄,适合应对渭河平缓的汛期。听到赵叔的话,最年轻的队员小李手一松,木闸板“哐当”一声砸在泥地上,溅起的泥点落在他的粗布短褂上。“叔,这板儿本来就不够,要是再不够用,咱们这堤……”他的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慌色。
队伍里年纪最大的老周放下手里的铁锹,眉头皱成了疙瘩:“咸阳的模板上说,泄洪口每三丈放一块闸板,咱们这儿的泄洪口比渭河宽了一半,按这个数放,跟没放一样。可要是改了,回头上面追责,谁担着?”
秦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他刚要开口,脑海里的系统界面突然弹出橙红色的提示框,淡金色的文字在眼前浮动:“检测到当前防汛方案与云梦泽实际水文偏差显着。咸阳防汛模板基于关中渭河‘汛期短、水流缓’特性设计,与云梦泽‘汛期长、洪峰猛’规律匹配度仅60%,当前防洪安全系数已降至75%,若维持原方案,预计十二时辰后河堤东段将出现管涌风险。”
他抬头望向河堤东段,那里的土坡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纹,雨水正顺着裂纹往里渗,在坡下积成了一滩小小的水洼。“老周,追责的事我担着。”秦斩的声音很稳,像钉在堤岸上的石桩,“赵叔,让人把预备的木闸板都抬过来,按去年咱们演练的法子改——每块板加宽三寸,加厚两指,用竹篾把三块板捆成一组,填在泄洪口。另外,让村里的青壮年带着沙袋来,在闸板外侧再加两层,压牢了。”
赵叔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刚才的慌张劲儿消了大半。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转身就朝堤岸下的村落喊:“狗子!去把村里的竹篾都扛来!再叫上王家和李家的后生,带沙袋来!按去年的老法子干!”
“将军,去年那法子真管用?”小李还是有些犹豫,他去年刚加入巡守队,只听说过去年防汛的事,没亲身经历过。
老周叹了口气,蹲下来帮着整理散落在地上的竹篾:“去年比今年还险,河水都漫到堤岸半腰了,咸阳的官差还在这儿催着按模板来。是将军和赵叔带着咱们,用竹篾捆闸板,加沙袋压堤,守了三天三夜,才把洪峰扛过去。那会儿你还在家种稻呢,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秦斩没再多说,弯腰扛起一块木闸板,往泄洪口走。木闸板很沉,他的肩膀被压得微微下沉,但脚步却很稳。巡守队员们见将军都动了手,也纷纷扛起闸板,跟着往泄洪口去。小李咬了咬牙,也扛起一块,虽然脚步有些踉跄,但眼神里的慌色渐渐变成了坚定。
雨还在下,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河面上的浪头更猛了,拍在堤岸上的声音像闷雷,震得人耳朵发疼。赵叔带着村里的后生们赶来时,每个人都扛着两三个沙袋,有的后生还背着自家编的竹篾,竹篾上还沾着稻叶——显然是刚从田埂上割下来的。
“将军,竹篾来了!”赵叔把竹篾扔在地上,抹了把汗,“村里的老人们听说河堤紧,还煮了姜汤,让娃们待会儿送来。”
秦斩点了点头,手里的斧头正劈在木闸板的边缘,要把窄板加宽。“大家分个工,老周带两个人改闸板,小李带几个人捆竹篾,赵叔你盯着沙袋,把沙袋堆在闸板外侧,要堆得里高外低,这样能挡水。”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斧头劈木的“咚咚”声、竹篾捆绑的“簌簌”声、沙袋落地的“砰砰”声,混着雨声和浪声,在河堤上织成了一片紧张又有序的声响。秦斩劈完最后一块闸板,直起身时,才发现手掌已经被斧头柄磨红了,虎口也有些发麻。他揉了揉手,转身去帮小李捆竹篾——小李的手生,捆的竹篾总松,秦斩手把手教他,把竹篾在闸板上绕三圈,在中间打个死结,再把两端的竹篾塞进闸板的缝隙里,这样水冲过来也不容易松。
“将军,您这法子是跟谁学的?”小李一边捆,一边问。
“跟村里的老篾匠学的。”秦斩笑着说,“去年防汛前,我去村里跟老陈头学编竹篮,他说竹篾这东西,看着软,实则韧,只要捆得法,能扛住比自己重十倍的东西。后来试了试,果然管用。”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孩子们的声音。几个半大的孩子提着木桶,踩着泥泞跑过来,木桶里冒着热气。“将军叔!赵爷爷!奶奶们煮的姜汤!”领头的孩子叫小石头,是赵叔的孙子,去年防汛时,他还在堤岸上帮着递竹篾。
赵叔接过木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姜汤里放了楚地特有的红糖,喝下去暖乎乎的,从喉咙一直暖到肚子里。小李喝了一碗,觉得身上的力气又回来了,捆竹篾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就在这时,老周突然喊了一声:“将军!东段的坡子渗水量大了!”
秦斩心里一紧,立刻往东段跑。果然,刚才看到的那道裂纹已经变宽了,雨水正顺着裂纹往里灌,坡下的水洼已经积成了一个小坑。他蹲下来,把手伸进裂纹里摸了摸,能感觉到里面的土已经泡软了。“赵叔,拿些干石灰来!再找些碎稻草!”
赵叔立刻让人去取。秦斩对围过来的队员们说:“把干石灰填进裂纹里,石灰遇水会发热,能把湿土烘得结实些,再把碎稻草混在土里,填在石灰上面,能挡水。这是去年老陈头教的土法子,比咸阳模板里的‘灌浆法’管用,还省材料。”
众人七手八脚地填石灰、铺稻草,秦斩则跪在地上,用手把混了稻草的土往裂纹里摁,摁得实实的。他的膝盖很快就沾满了泥水,粗布裤子也湿透了,但他没顾上擦——裂纹不堵上,一旦管涌,整个河堤就危险了。
等把裂纹堵好,天已经擦黑了。雨势小了些,但河面上的浪头还是很猛。赵叔拿着水位计又测了一次,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些:“将军,水位涨得慢了!咱们改的闸板起作用了!”
系统界面再次弹出提示:“当前防洪安全系数回升至88%,泄洪口排水效率提升40%,河堤东段管涌风险降至15%。楚地防汛方案适配度显着高于咸阳模板,建议持续监测水位变化。”
秦斩松了口气,坐在堤岸的石墩上,看着眼前忙碌的人群。老周正带着队员们检查其他地段的河堤,小李在帮小石头把空木桶扛回家,赵叔则拿着火把,在闸板附近走动,时不时用手摸一摸闸板的牢固度。远处的村落里,灯火点点,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河堤上的声响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安稳的气息。
“将军,您歇会儿吧,这儿有我们呢。”赵叔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干饼。
秦斩接过饼,咬了一口。饼是村里的妇人做的,里面夹了芝麻,很香。“赵叔,你说咸阳的人,怎么就不明白呢?”他看着远处的河水,轻声说,“关中的水土养关中的庄稼,云梦泽的水土有云梦泽的规矩,防汛也好,治郡也罢,哪能都按一个模板来?”
赵叔蹲在他身边,也咬了口饼:“他们在咸阳城里,没见过云梦泽的浪,没踩过这儿的泥,哪知道咱们的难处?不过将军你不一样,你肯跟咱们一起踩泥、一起扛闸板,肯听老人们的法子,这才是真的为咱们楚地好。”
秦斩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起去年防汛结束后,咸阳派来的官差看到完好的河堤,还质疑他们“不按规矩办事”,直到看到村民们送来的感谢信,才没再追究。今年要是咸阳再有人来,他还是会这么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守住云梦泽的河堤,守住村里的稻田和房屋,才是最该守的规矩。
夜渐渐深了,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在河面上,泛着细碎的银光。巡守队员们轮流守夜,秦斩也没回去,就靠在石墩上歇着。他能听到闸板挡水的“哗哗”声,能听到队员们低声的交谈声,还能闻到远处稻田里传来的稻花香——那是楚地的味道,是他要守护的味道。
天快亮的时候,赵叔又测了一次水位,这次的脸色彻底舒展了:“将军!水位开始退了!咱们守住了!”
队员们听到这话,都欢呼起来。小李兴奋地挥着手里的铁锹,老周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秦斩站起身,望着渐渐退去的河水,心里一阵踏实。他知道,这次的汛期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挑战,还会有更多“咸阳模板”和“楚地实际”的冲突,但他不怕——只要他和赵叔、和巡守队员们、和村里的百姓们在一起,只要他们肯因地制宜,肯用楚地的智慧解决楚地的问题,就没有守不住的河堤,没有办不成的事。
远处的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河堤上,洒在队员们沾满泥水却充满笑意的脸上。赵叔指着远处的稻田,对秦斩说:“将军你看,等水退了,咱们的稻子又能好好长了。今年肯定是个好收成。”
秦斩点了点头,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知道,云梦泽的河堤不仅守住了水,更守住了楚地的民生,守住了这里的根。而这,才是真正的“郡治典范”——不是写在咸阳的文书里,而是刻在云梦泽的河堤上,刻在百姓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