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的片场被人工雨水彻底浸透。
夜戏。
街道湿冷而黏腻，昏黄的路灯光晕在水洼里破碎摇晃，霓虹招牌的倒影扭曲变形。
高压水车制造的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带来真实的寒意。
这场戏是安然与林亦风矛盾彻底爆发的关键点。
追逐，对峙，绝望与疯狂的边缘。
安然将林亦风逼至绝境，狭窄的巷口成了无处可逃的囚笼。
冰冷的雨水沿着谢云清如刀削般的轮廓滑落，湿透的黑衬衫紧贴着他精壮的身体，每一寸肌肉都仿佛蕴藏着爆发的力量。
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钉在苏沐脸上。
巷子里只有哗哗的雨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按照剧本，安然会一步步逼近，情绪层层递进，最终抓住林亦风的衣领，发出痛苦的质问。
“为什么？”
谢云清酝酿的情绪饱满，眼神里的痛苦、愤怒、不解几乎要溢出来，他往前踏出一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苏沐饰演的林亦风本该是惊恐后退，却忽然脚下一“滑”。
毫无预兆地，他整个人踉跄着，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朝谢云清撞了过来。
更危险的是，他手中紧握的仿制金属水管，也因这失控的动作，带着尖锐的风声，直指谢云清头部要害。
事发突然。
风声裹挟着破空声袭来。
谢云清瞳孔骤然一缩。
那瞬间的惊愕如同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偏头。
金属水管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哐当”一声砸在湿漉漉的水泥墙壁上，溅起一片水花。
额角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有温热粘稠的液体迅速渗出，混着雨水蜿蜒而下，模糊了视线。
一股怒火瞬间点燃，谢云清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冰冷，几乎要将面前虚伪表演的人冻结。
但死死压制住胸腔内翻涌的怒火，强大的自制力令人心惊。
他甚至没有去看额角的伤，只是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呼吸和表情。
在导演喊“卡”之前，他奇迹般地接上了刚才被打断的情绪，眼神重新聚焦在苏沐惊魂未定的脸上。
只是那眼神深处，翻涌着比剧本要求更复杂、更沉痛的情绪，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实质，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真实感。
“cut！”
张导终于喊了停，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怒意。
他重重地将手里的对讲机砸在监视器旁边的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苏沐！你他妈搞什么呢！差点砸到人你知不知道！”
张导是真的有些火大，这已经是苏沐今天第N次出状况了，一次比一次离谱。
不是记错台词，就是情绪不到位，现在更是差点闹出人命关天的安全事故！
林叶脸色煞白，第一时间急急地跑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云清哥！你怎么样？流血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用纸巾去按伤口，嘴里忍不住愤愤道：“太过分了！他就是故意的！”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窃窃私语声在雨声的掩盖下显得格外清晰。
“绝对是故意的吧？刚才那一下也太吓人了，冲着头去的啊！”
“我看像，他今天一直若有若无地针对谢云清，眼神都不对。”
“啧，谁让人家背景硬呢，NG这么多次导演也只能忍着骂两句，这要是换个小演员……”
一道道目光在谢云清和苏沐之间游移不定，有探究，有同情，也夹杂着一丝隐藏极深的、看好戏般的幸灾乐祸，在阴暗角落里悄然滋生。
苏沐被张导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雨水混着不知是委屈还是心虚的泪水往下淌。
他立刻慌乱地奔到谢云清面前，努力挤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眼眶迅速泛红，仿佛受惊的小鹿般无辜。
“对不起，云清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刚刚脚下太滑了，我没站稳……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听起来无比真诚，仿佛真的是个意外，但隐藏在水雾中的眼神，却泄露了他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谢云清看着他拙劣的表演，额角的刺痛提醒着他刚才的危险，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前世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什么危险没遇到过？
只是这种阴险卑劣的手段，着实令人感到厌恶和反感。
他接过林叶递来的干净纸巾，轻轻按压了一下伤口，看到上面沾染的鲜红血迹，眼神倏地暗了暗。
他抬眸，平静地看向还在“真情流露”的苏沐。
“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拍戏后的疲惫，但却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拍戏难免有意外，苏沐，希望下次你能更专业一点，补妆吧，别耽误进度。”
这平静无波的态度，反而像一记无声的耳光，让苏沐心头一紧，后面的道歉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暗流》剧组的临时休息区被设在摄影棚旁边的一个独立空间里。
与外面阴雨连绵、气氛紧张的拍摄现场不同，这里灯光明亮，布置得舒适考究，空调送来宜人的暖风。
顾承霄端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杯温水，水汽氤氲中，他的目光深邃而锐利，仿佛能穿透雨幕，将远处片场的一切尽收眼底，包括那个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的身影。
他今天是以主要投资方的身份临时到访，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驱使他临时起意，想要亲眼看看那个让他无法忽视的邻居。
周宇站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姿态恭敬，低声汇报着什么。
刚才片场那短暂的混乱和张导的怒吼，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也清晰地传了过来。
周宇办事效率极高，已经将打听到的情况，包括苏沐接二连三的“失误”以及刚才那惊险的一幕，简明扼要地向顾承霄做了汇报。
顾承霄的表情依然平静，仿佛事不关己，只有他自己知道，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那是他极力压抑的怒火，是对苏沐恶意伤人的不悦，更是对那个身影，滋生出愈发浓烈、难以言喻的复杂兴趣，如同暗流涌动，深不可测。
他放下水杯，起身，径直走向拍摄现场。
周宇默不作声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