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皮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开。
两名金军斥候浑身是汗,马鬃上沾着草屑和血渍,连滚带爬冲进帅府时,正撞见完颜奔睹在庭院里演练刀法。
这位六十二岁的金军宿将,虽鬓发已白如霜,却依旧腰杆挺直如松,玄色山文甲衬得他身形更显遒劲,手里的马刀劈砍间,风声猎猎,刀刃划过空气的锐响,竟压过了斥候粗重的喘息。
“元帅!大事不好!沧州。。。沧州丢了!完颜福寿将军被生擒了!”
斥候 “扑通” 跪在青石板上,甲叶碰撞的脆响里满是慌乱,额头上的血污混着汗水,在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闻言,完颜奔睹的刀势骤然停住,马刀 “哐当” 一声插在地上,震起细小的尘土。
他缓缓转过身,苍老却锐利的目光扫过斥候,眉头拧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再说一遍?沧州是怎么丢的?完颜福寿那厮不是上个月还拍着胸脯说,仆散忠义元帅的十万精锐一到,就能把义军斩尽杀绝吗?”
“义军。。。义军强攻破城!李铁枪率骑兵佯攻东门吸引火力,马全福用撞车撞破西门,移剌窝斡带契丹营绕到北门牵制,完颜福寿将军在瓮城设的伏兵被识破,最后。。。最后力竭被生擒了!”
斥候不敢抬头,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细若蚊蚋。
完颜奔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不仅是怒火,还有一丝 “果然如此” 的悲凉。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拉回一个月前的山东大地 —— 那时他刚以 “汉国公、都元帅、太保” 的身份,巡视完山东各州的防务。
金朝在山东新置的元帅府就设在临淄,他还特意去查看了完颜齐的军营旧址,可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狼藉:被砍断的狼头旗斜插在尸堆上,甲胄碎片和兵器残骸散落满地,营地里的灶台早已冷却,地上的血渍凝固成暗褐色,风一吹,仿佛还能听到当时厮杀的惨嚎。
他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 —— 完颜齐五万大军,竟是被辛弃疾的叛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歼,山东境内已无金军主力!
他看着叛军打扫着战场,却无法靠近,只能是连夜让人备马,带着亲卫星夜北上沧州,去找完颜福寿商议对策。
可当他风尘仆仆赶到沧州帅府时,看到的却是完颜福寿搂着歌姬、捧着马奶酒的奢靡景象。
“奔睹元帅,您这是何苦来哉?” 完颜福寿晃着酒坛,酒液洒在锦袍上也不在意,脸上满是不以为然。
“朝廷早就派仆散忠义元帅率十万精锐南下,那辛弃疾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等大军一到,定能把他们碾成粉末!您老啊,就是杞人忧天,不如留下来,我陪您喝几杯,咱们等着看捷报就是!”
完颜奔睹当时就急得直跺脚,指着帐外的地图:“福寿!你看山东的局势!完颜齐五万大军都败了,叛军势头已成,咱们若不联合两城兵力,加固防线,真要是等他们北上,沧州危矣!”
可完颜福寿根本不听,反而挥挥手让歌姬退下,不耐烦地打发着他。
“老帅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仆散忠义元帅的兵马都是咱们的大金精锐,就叛军那点人马,连塞牙缝都不够那!您要是实在担心,就去南皮城待着,那里安稳,省得您在这儿看着我心烦。”
完颜奔睹知道多说无益,这完颜福寿自恃也是宗室子弟,又得了仆散忠义出兵的消息,早已是骄傲到了骨子里。
他只能带着亲卫,失望地离开沧州,赶往南皮。
一到南皮,他就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加固城防,把南皮的土城墙加高三尺,外侧再挖一道丈深的壕沟。
训练士兵,从山东带过来的老兵被他编成精锐队,日夜操练。
囤积粮草,不仅清空了南皮的官仓,还把自己府里的金银细软都拿出来,让人去周边收购粟米和肉干。
打造兵器,军械库里的马刀、长矛不够,他就下令拆了城里废弃的佛寺铜钟,熔了打造更多箭头。
更让他心焦的是,三日前,他派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回报,仆散忠义的十万大军竟在河间平原被义军击溃!
他当时就浑身发冷,立刻派心腹斥候快马去沧州报信,让完颜福寿赶紧加强防守,万万不可轻敌。
可没过多久,心腹就灰头土脸地回来,说完颜福寿根本不信,还骂他 “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而是依旧每日饮酒作乐,连城门的守卫都没加派。
“元帅,现在怎么办?义军已拿下河间、沧州,下一步肯定会两路南下夹击南皮的!”
副将凑过来,脸上满是恐慌,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马刀,“咱们城里满打满算只有八千人,义军可是有至少五万大军了啊!”
完颜奔睹猛地睁开眼,眼底的回忆散去,只剩下历经沙场的沉稳。
他弯腰拔出地上的马刀,用粗布仔细擦着刀刃上的尘土,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慌什么?叛军虽人多势众,却必会因为刚打了几个胜仗,骄傲轻敌。李铁枪、马全福之流,不过是逞匹夫之勇,靠着一股猛劲打仗;移剌窝斡的契丹营虽懂骑兵,却刚归附叛军,人心必不在叛军。”
他走到庭院中央的舆图前,指尖重重点在沧州到南皮靠近运河的官道旁一处标记着 “密林” 的位置。
“这里两侧是峭壁,中间只有一条窄路,是去南皮的必经之路。咱们在这儿设伏,先放他们进来,再用箭雨、滚石、火油打乱他们,最后派骑兵断后路,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而且,探子回报,河间不会发兵,咱们只要解决东北方向的敌人就行了。”
“可咱们还要留人守城,最多只能带五千人,叛军就算分兵,也得有万把人啊!” 副将还是不放心,眉头依旧紧锁。
“五千人足够了。” 完颜奔睹冷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咱们藏两千人在峭壁上,备足箭簇和滚石,再带上火油罐,等叛军进入坳中,先放箭石砸乱他们阵脚,再扔火油点火,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两千人在坡后设伏,待叛军混乱,就派骑兵冲阵,把他们分割成两段;剩下一千人,等咱们伏击开始,就换上叛军的破烂衣服,抄小路去沧州城下诈城,就说他们义军战败而回,骗开城门重夺沧州,断他们的根基!想来我这连环之计,定能让他们首尾难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