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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白玉桥蜿蜒于碧波之上,倒映着雕梁画栋的水榭与池畔扶疏的花木。桥面光洁微凉,踏足其上,足音几近于无。何济月白锦袍拂过栏杆,步履从容,唇角噙着那抹惯常的、三分慵懒七分玩味的笑意,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水榭。池心八角亭内,明黄袍服的身影端坐主位,气度沉凝,正是大魏天子景隆帝。其下首左右,分坐着数位紫、绯官袍的重臣,或垂眸品茗,或凝神观池,一派君臣和乐的雅集气象。

然何济的眉心深处,那枚隐去的转命珠印记,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如芒刺在背的冰寒感。源头,正是皇帝身侧稍后一步,那位身着深紫蟒袍、面容清癯、正垂首专注研墨的老者——礼部侍郎周显之。他研墨的手极稳,松烟墨块在端砚上徐徐化开,墨香清正醇厚,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天地间唯有这一方墨砚值得他倾注心神。可何济袖中紧贴腕骨的镇海墨神铁,却清晰地感应到,那墨香之下,一丝阴寒污秽、带着无尽贪婪的蚀力气息,正如同最细微的毒蛇,顺着墨锭与砚台的每一次研磨接触,悄然弥散在空气里,无声无息地笼罩着整个水榭!墨尘的手段!

“臣,何济,奉旨觐见。”何济行至水榭阶下,依礼躬身,声音清朗,姿态不卑不亢。

“免礼,赐座。”景隆帝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何济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抬手指了指水榭一侧,“周卿这墨,研得正是火候。半字侯以‘字’名动天下,今日朕这‘洗墨池’畔的‘天子字宴’,少了侯爷的点睛之笔,岂非憾事?”

立刻有内侍搬来锦凳,置于水榭边缘,与那些紫袍重臣隔开些许距离,位置巧妙,既在宴中,又似游离于核心之外。

“陛下谬赞。济某些许微末伎俩,能入陛下法眼,已是惶恐。”何济含笑谢座,目光却似被那池畔一株开得正盛的玉兰吸引。玉兰树下,一架桐木古琴静静置于石案之上,琴身线条流畅,光润内敛。一道窈窕的月白身影正背对着水榭,素手调弦,纤指拨动间,清越如碎玉的琴音零星逸出,虽不成曲,却已涤人心魄。正是柳如烟。

她似乎并未察觉何济的到来,依旧专注于指尖下的丝弦,月白的裙裾拂过青石地面,与树梢垂落的玉兰花瓣相映成画。只在那清泠的弦音间隙,何济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唯有他才能听懂的韵律变化——那是“听风楼”楚晚晴与她约定的紧急示警暗号!内容简洁:周显之,墨尘蚀力傀儡,宴有杀局,勿近墨!

何济心头雪亮,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对着那玉兰树下的背影扬声道:“好琴!好景!好玉兰!柳大家这调弦之音,已得‘空谷幽兰’三分神韵,若是奏上一曲,怕是这满池锦鲤都要羞得沉底了!”声音清朗,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瞬间打破了水榭内微妙的沉静。

柳如烟调弦的指尖微微一顿。她缓缓转过身来,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沐浴在透过花叶的细碎天光下,眉目如画,肤光胜雪。她并未看何济,而是对着御座方向盈盈一礼,声音温婉似清泉:“陛下面前,如烟不敢献丑。只是见池畔玉兰开得正好,一时手痒,扰了陛下与诸位大人雅兴,还请恕罪。”眼波流转间,却若有若无地扫过何济,带着一丝嗔怪,仿佛在责备他的孟浪,那嗔意之下,又藏着一抹只有彼此才懂的凝重。

“无妨。”景隆帝摆了摆手,目光在何济与柳如烟之间掠过,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语气似乎温和了些,“柳大家琴艺冠绝江南,今日能闻雅音,是朕与诸卿之幸。半字侯亦是雅人,此等良辰美景,正该以琴会友,以字言志。”

“陛下圣明!”周显之适时放下墨锭,声音平稳无波,如同他研出的墨汁一般深沉,“老臣这墨已研好,浓淡相宜。不知陛下今日,欲以何字为引,考校半字侯的惊世之才?”他微微抬起眼睑,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一点极其隐晦的墨绿幽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身前的御案之上,一张裁剪得宜、光洁如雪的澄心堂御用宣纸早已铺开,旁边摆放着数支品相绝佳的紫毫。

水榭内的气氛瞬间微妙地绷紧了几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景隆帝身上。

景隆帝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投向池心随风微漾的碧波,片刻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国。”

一个简简单单的字,从他口中吐出,却重若千钧!仿佛凝聚了万里山河,兆亿黎庶,千年兴衰!

“朕近日时常思虑,何以为‘国’?半字侯,你以字通玄,测断天机。今日,便在这‘洗墨池’畔,御案之前,为朕解一解这‘国’字之谜。让朕看看,你心中之‘国’,是何模样?”

话音落下,整个水榭落针可闻。连池畔柳如烟的指尖都停在了琴弦之上。这题目,太大了!也太险了!解得好,是锦上添花;解得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尤其在这刚刚经历了皇陵异动、玉玺隐秘曝光的敏感时刻!

周显之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眸底深处那抹得逞的阴冷笑意。他身前御案上那方刚刚研好墨的端砚,砚池中平静的墨汁表面,一缕肉眼难辨的墨绿秽气如同活物般悄然升起,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旁边那支蘸饱了墨汁的紫毫笔锋!蚀力为引,恶念为墨,只待何济落笔解字,便要引动心魔,污其神魂,令其狂悖失言!

何济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听到的不是一道催命符,而是一句寻常问候。他甚至悠闲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月白锦袍的袖口,姿态优雅地站起身,对着御座再次一揖。

“陛下垂询,济某敢不尽心?”他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他并未立刻走向那张铺着宣纸、摆放着“毒笔”的御案,反而踱步至水榭栏杆边,目光投向池心那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澄澈碧水。

“国之一字,博大精深。陛下问济某心中之‘国’,济某斗胆,请借陛下这‘洗墨池’一用。”他转过身,对着景隆帝,笑容坦荡,“以水为纸,以指为笔,解字于波光云影之间,岂不比案牍笔墨,更得‘国’之真意?”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以水为纸?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周显之握着墨锭的手指微微一紧,眼中阴鸷更甚。这小子,竟不按常理出牌,避开了他精心准备的“毒笔”!

景隆帝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浓厚的兴趣:“哦?以水为纸?半字侯果然奇思妙想!准!”

“谢陛下!”何济含笑谢恩。他走到水榭临池的栏杆边,探出右手,修长的手指悬于碧波之上,指尖距离水面不过寸许。他并未立刻动作,而是微微侧首,看向玉兰树下那道月白身影。

“柳大家,”他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仿佛在邀请友人共赏美景,“济某指下解字,恐惊了池鱼。烦请姐姐抚琴一曲,以琴音定风波,安鱼心,如何?”

柳如烟与他目光相接,瞬间读懂了他眼底的深意——琴音,亦是破局之音!她臻首微点,唇角漾开一抹清浅如兰的笑意:“侯爷有命,如烟敢不从?一曲《碧涧流泉》,献与陛下,献与侯爷,献与这满池锦鳞。”言罢,她敛衽端坐于琴前,纤指轻拂。

“叮咚…”

清越空灵的琴音如同山间清泉,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初时舒缓平和,如溪流潺潺,浸润心田。琴音一起,水榭内那无形中弥漫的肃杀与紧绷,竟似被这清泉洗涤,悄然缓和了几分。

就在这清泉般的琴音流淌中,何济悬于碧波之上的指尖,动了!

没有蘸墨,没有落纸,只有指尖凝聚起一点微不可察、却精纯无比的神墨金芒!他以指为笔,凌空虚划!动作看似随意挥洒,却又蕴含着某种玄奥的韵律,与柳如烟的琴音隐隐相合。

指尖划过之处,平静的池水竟无风自动!水面之下,道道淡金色的纤细水流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迅速汇聚、凝结、塑形!一个巨大的、由流动的金色水纹构成的“国”字,清晰地浮现在碧波荡漾的池水表面!

水纹凝字,随波光微微荡漾,金光流转,神圣庄严!

“好手段!”水榭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忍不住低呼出声,眼中满是震撼。

景隆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池面上那个金光流转的水纹“国”字。

何济指尖不停,神墨之力引动水流,在那巨大的“国”字旁边,凌空“书写”:

“‘国’字,外‘囗’内‘或’。”何济清朗的声音伴随着琴音响起,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外‘囗’者,疆域也,如陛下御座之下,万里山河,金瓯无缺!”他指尖引动水流,那“囗”字框金光大盛,轮廓清晰,仿佛勾勒出大魏版图的雄浑边界。

“内‘或’者,从‘戈’守‘一’!”他指尖一转,水流在“囗”内凝聚,化作一柄金光流转的戈矛虚影,戈尖向上,锋芒毕露!“‘戈’者,兵锋也!护国守土之利器!无戈,则国门洞开,外寇可入!”戈矛虚影金光熠熠,散发凛然不可犯的威势。

接着,那戈矛虚影之下,水流再次汇聚,凝成一个浑圆饱满、金光灿灿的“一”字!“‘一’者,何也?”何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此‘一’,便是兆亿黎庶!是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幼有所养,老有所依!是民心所向,如百川归海!”

他指尖引动水流,那个金色的“一”字骤然放大,光华流转,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命力与希望!而那个代表兵戈的“戈”字虚影,则稳稳悬于“一”字之上,锋芒内敛,如同最忠诚的卫士!

“戈守一!兵锋所指,非为征伐扩张,而为护此‘一’字安宁!兵强,则外敌不敢犯境,此‘一’可安!民心聚,则此‘一’字如磐石,托举‘戈’锋,使其无后顾之忧!此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故,‘国’之真意,不在高墙深池,不在玉玺金印!”何济指尖猛地向下一压!池面上那巨大的水纹“国”字连同戈、一虚影骤然下沉,仿佛融入整个洗墨池!刹那间,整个池面都荡漾起柔和而坚韧的金色波光,无数锦鲤受这金光吸引,纷纷浮上水面,在金光中欢快游弋,鳞片折射出七彩光芒,仿佛万民归心,一片祥和昌盛之景!

“而在陛下心中,是否时刻以‘戈’护‘一’,以‘一’固‘戈’!在朝堂诸公心中,所执之‘戈’,所守之‘一’,又是否…名实相符?!”

最后一句,何济声音清越,如同金石交击,在悠扬的琴音衬托下,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头!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扫过水榭中那些紫袍重臣,最终,若有深意地落在脸色微变的周显之身上!

水榭之内,一片死寂!

景隆帝目光灼灼地盯着池面上那渐渐散去的金色波光与欢游的锦鲤,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似在沉思,似在震动。

周显之握着墨锭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身前的砚台中,那缕缠绕在紫毫笔锋上的墨绿秽气如同被烈阳灼烧,发出无声的尖啸,剧烈地扭曲波动,却始终无法突破那笼罩水榭、由神墨之力与清心琴音共同构筑的无形屏障!他眼中那点墨绿幽光疯狂闪烁,怨毒地盯着何济的背影。

就在这时!

“铮——!”

一声裂帛般的锐响,骤然刺破了《碧涧流泉》的悠扬尾声!

玉兰树下,柳如烟指下那根最细的琴弦,毫无征兆地…崩断了!断弦如鞭,在她白皙的指尖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琴音戛然而止!

柳如烟闷哼一声,指尖剧痛传来,血珠瞬间沁出,滴落在光润的桐木琴身上,晕开一点刺目的红。她猛地抬头,美眸中充满了惊愕与一丝冰冷的怒意,目光如电,直射向水榭之内——目标,正是周显之身前御案上,那方看似平静的端砚!

何济霍然转身!眼底金芒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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