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经不大亮了,天色薄薄得如水一片,只有两片月牙儿冷清地挂在天边。
远处就是龙渊,那里烧起来的大火终年不能熄灭,浅浅地将东边映红,在天空的边角染了一层红晕。恍惚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初升的旭日就要从那边渐渐抬升起来。苍雪望着那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一年前与晚照并肩而立时他说过的话:“这火要是灭了,寒山就真的死了。“那时他的面孔映着火光,英挺的五官更加深邃。
苍雪站在廊台上,有细小的飞雪从外面飞进来,廊台上都是积雪。她从怀中拿出一张帕子,将外面的积雪包了一包,转身回到屋子里,将那一包雪按在自己的脑后。
刺骨的寒意一下子袭来,她的神志顿时完全清醒,不由得”嘶”了一声。
冰敷了一下,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
她将房屋连接着廊台的那一扇门推开,索性站在冷风处吹一吹。
苍雪站在高处,凝视着远处龙渊处传来跳动的火光。这几年龙渊大火终年不息,而救援迟迟没有来。加上寒山快速进入永夜之后不停下着雪,红泥的消耗量远远超过了当初自己和苍黄的估算。
无夜宫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其实若无夜宫出了事情,无非还是地表人和地下人两族的问题。没有救援,转而变成在地下求生存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最近连雪境的旧臣都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而现在看来,不得不说林天风当初设计精妙无比,若真的打算在地下生活几十年,无夜宫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而当初自己和寒星三国一手打造的寒山密道,竟然成了滋养流寇和猎人的最佳庇护所,这些年来即便他们已经关闭了许多运输密道的其他出入口,但他们还是有办法钻进来频频打劫运输队,只怕最终也打起了无夜宫的主意。
若无夜宫失守,龙渊大火可能再坚持几个月就要熄灭了。
寒山求救恐怕就彻底失败了。
脑中的病毒频繁侵蚀自己的意识,这几年自己失智的频率越来越高,这样下去,还能坚持到救援来的那一刻吗?
苍雪抬起头,看着那灰白的夜空。
她想起来自己的杨富山的记忆中曾经读到过,当年一些做特殊任务的机器人若最后任务失败,它们的芯片则会自动开启自毁功能,最后在这世上不留下一点痕迹。
当然,若最后任务成功,芯片也会自动开启清除功能,清除掉上一个任务的记忆,方便装填其他信息,开启下一个任务。
这样也好,这样至少若自己彻底失控,最后总是有一个方式自我毁灭。
苍雪思绪纷乱。
细雪纷纷飘洒下来,让视线不是很清晰。
但即便如此,苍雪也能看到天空中什么也没有。外面没有救援到来,连一颗流星也不曾划过。
阿照……如今你在哪里?
若救援注定要失败,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和晚照好好告别,说一声再见。
苍雪正站在外面愣神,当指间的雪水划过手掌时,这才察觉到帕子里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她展开湿帕子,又重新包了一包雪,按在脑后。
往日里若不吃药,便用这个法子多少能缓解一些头疼带来的痛苦,可今日不知为何,连冰敷也失去了效果。
她皱起眉头,却因为吃了风,在外面又咳嗽起来。
“师父。”这一次几个侍女并没有进来,不知什么时候天璇出现在她的身后,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明镜堂主要是院长用来办公的地方,一共三层,空间极大。但是因为最近事务过于繁杂,苍雪身体又不好,天璇作为医师首座长老,经常在明镜堂楼下伏案工作到深夜。
“大师兄。”苍雪转过身。
苍雪见到天璇忽然出现,几个侍女又没有出来,便知道定然是天璇听到自己咳嗽,这一次屏退了下人,亲自上来看看情况。
苍雪看了天璇几秒中,忽地外面一阵冷风吹来,苍雪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这一次不知为何,她咳得搜肝抖肺,天璇连忙过来相扶,将她包着冰雪的帕子拿开扔在一边:“这样冷的天,不转到地下去住也就罢了,怎么夜里还出来站在外面廊台上?”他解下自己宽大的裘袍披在苍雪肩上,温暖的药香顿时将她包裹。
苍雪剧烈地咳嗽着,听了天璇的话,想点头却已无力做到,最终只在帕子上咳出一口殷红的血。她瞥见那血迹比以往又扩大了几分,心头顿时灰暗下来,低声道:“我恐怕……时间不多了。”
天璇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仍维持着镇定。他迅速将她扶进屋内,安置在床榻边坐下,随即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腕脉,凝神细听。片刻后,他为她盖好被褥:“不如搬去地下居住吧。那些琐事,就交给我来处理。”
他注视着她的目光里盛满了无法掩饰的关切,手上细致地将被褥一路拉到她胸前,又脱下自己的外袍,仔细覆在外面。
苍雪摇摇头:“若寒山救援失败,也我不会苟活在这世上。”耳旁的电子声忽然又出现了:“苏北……杀了他……苏北!”
“住口!”苍雪一惊,对着空中的某个点大声道,“我是苍雪……我不是苏北……”
天璇心知是她脑中的芯片仍在不断蚕食她的神智,急忙上前想要抱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可苍雪却突然坐起身来,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甩开他的手,反而翻身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我要……我要杀了你……”
“呃啊……”刹那间,她通红的眼眸中映照出天璇痛苦而困惑的脸。
天璇没有想到苍雪的力气竟这么大,他无法挣脱,也无法呼吸,脸渐渐涨得紫红。
就当他绝望的时候,苍雪忽然惊醒过来。
“大师兄,我……”她蓦地松开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发出痛苦的哀鸣。
“师父……”天璇再度上前,这一次他不再犹豫,用一种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身躯的力度紧紧搂住她。这半年来,他对她的病情无能为力,每每她痛苦不堪,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予镇静剂暂缓折磨。
无人知晓他内心的煎熬,也无处倾诉。
苍雪在他怀中发出绝望的呜咽:“不要叫我师父……我是苍雪,要叫我苍雪……”
“苍雪……雪儿。”天璇低唤着,将额头紧紧抵住她的额头。他清晰地感受到她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冰凉的冷汗从她额间渗出,沾染了他的皮肤。他抱得那样紧,仿佛只要稍稍松开,怀中之人的意识与生命便会彻底碎裂,消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