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澜站在营地边缘,脚下的土地焦黑酥脆,像被大火烧过无数遍。他眉心那道暗纹还在微微发烫,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这种感觉他已经很熟悉了——这是第十七次了。每次他们偷偷观察他、测试他、记录他的身体变化时,这道封印就会这样躁动起来。
它不是普通的伤疤,也不是天生的印记,而是灵族最后的痕迹——“噬灵眼”的残余力量,被强行封进他这具凡人之躯里。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把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那张金属纸片。冰凉的触感贴着掌心,边缘还带着一丝微弱的震动,仿佛它还没彻底死去,仍在接收某种遥远的信号。
这张纸原本是一份死亡名单,上面刻着三十六个名字,七天前他们都还活着。可当李沧澜拿到它的时候,所有名字瞬间消失,只留下一道银色的线,在他掌心灼烧出一段奇怪的频率。那频率和星陨铁产生了共鸣,竟然自动引动了他的灵窍——好像它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他知道这是陷阱,但也知道,这更像是一封邀请函。
叶清歌就站在他身边,剑还在鞘中,但她指尖搭在剑柄上,指节泛白,显然随时准备出手。她呼吸很轻,几乎融进了夜风里,可李沧澜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她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只要他一动,她就能立刻射出致命的一箭。
她没问“接下来去哪儿”,因为她知道,他已经看到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西北。”李沧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一样劈开寂静,“三里外有个死谷,地上的焦痕是圆的,不是自然形成的。”
“你怎么知道?”她皱眉。
“我吞了那张纸。”他扯了下嘴角,露出半截牙齿,眼神却冷得像冬天的湖水,“它最后传了一段频率,虽然被人动了手脚,想干扰我脑子,但我这灵窍最讨厌‘乱’——越乱,我反而越能找到最清晰的那条路。”
说完,他闭上眼,悄悄开启了噬灵眼。
视野一下子变了。
空气不再是透明的,而是浮着一条断断续续的光痕,淡蓝中透着点紫,像是谁拖着发光的绳子走过这片荒地,故意留下线索,又怕被人追上。那些光线不是直的,而是螺旋上升,在某些地方形成小小的能量漩涡,像是一个个坐标点。
这不是逃跑的路线,是特意留下的指引。
而且非常精准——每一步的距离都一样,转弯的角度精确到一度以内,甚至连地面反光都被计算进去,只有拥有特殊感知能力的人才能看到这条隐藏的路径。
“他们在试探我们会不会来。”叶清歌冷笑,目光扫过四周枯黄的草丛,“敢留线索,就不怕我们顺着找上门?”
“他们不怕。”李沧澜睁开眼,金芒一闪而逝,瞳孔深处仿佛有星辰流转,“因为他们觉得,来了也进不去,或者……进来的人,再也出不来。”
两人不再多话,迈步前行。
脚下焦土碎裂的声音细微又清晰,像是踩在干枯的骨头之上。这片土地早已没有生命,连最顽强的苔藓都无法生长。越往西北走,空气越沉重,连风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只剩一片死寂。偶尔传来一声低鸣,像是金属摩擦,又像齿轮咬合,却始终找不到来源。
两里后,山谷入口出现在眼前。
两侧山壁陡峭如削,中间一条窄道蜿蜒深入。地面焦黑,裂纹呈规则的六边形,像是被某种高温机器反复碾压过。更奇怪的是,这些焦痕边缘泛着微弱的银光,一明一灭,节奏稳定得像心跳。
“机关阵?”叶清歌低声问,脚步放慢,右手已经悄悄按在寒渊剑柄上。
“不全是。”李沧澜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地面。就在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微弱电流窜入神经。他不动声色,任由那股能量流入体内,又被他的吞噬领域无声化解。“这是能量残留,和纸片上的来源一样。他们用外域技术改造了地形,把整个山谷变成一个活的警戒网。”
话音刚落,左侧岩缝中猛地窜出一道黑影!
速度快得看不清轮廓,只有一双眼睛亮起银白色,毫无生气,像两盏突然点亮的灯。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一共七头妖狼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四肢关节处隐约闪着金属光泽,尾巴末端竟嵌着一枚微型晶石,正随着呼吸频率闪烁。
它们没有咆哮,没有嘶吼,连脚步落地都没有声音——每一头都是完美的静默猎杀者,行动默契,封锁退路、逼迫站位、预判闪避路线,显然是经过无数次训练的战斗单位。
“果然是傀儡。”李沧澜冷笑,身形未动,十丈之内,每一缕能量波动都被无形的漩涡捕获——他的吞噬领域早已悄然展开,像蛛网般织入空气。
他发现这些妖狼体内运转的并不是妖力,而是一种高度规整的能量束,整齐得不像活物,倒像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兵器。每一道能量束都按固定频率运行,一旦偏离千分之一秒,就会触发自毁机制。
“有意思。”他低笑一声,伸手一抓,将一头扑来的妖狼喷出的能量流直接吸入领域,转化后反手打出,轰向另一头还没反应过来的傀儡。
那狼被自己的能量击中,胸口晶石炸裂,身体当场解体,零件四散飞溅。一块碎片划破李沧澜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反而盯着掉落的控制核心——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编号:x-7-12。
“十二号试验品?”叶清歌挑眉,剑光如电,在空中划出三道弧线。每一道都精准落在某头妖狼后颈处一根细若游丝的光线上,丝线一断,那狼立刻僵住,轰然倒地,体内传来齿轮卡死的咯吱声。
“三号节点切断。”她冷冷道,“别让它们联动。”
李沧澜点头,目光却落在最后一头瘫痪的傀儡身上。它的尾部晶石仍未熄灭,仍在缓慢闪烁,频率与地面焦痕完全一致。
“它们不只是守卫。”他低声说,“是信标。每一只都在向外发送状态信号,告诉里面的人——入侵者已抵达。”
他抬手抹去脸上血痕,深吸一口气:“这些不是守卫……是信标。”
叶清歌收剑,神色冷静:“那就让它们传个够——但我们得抢在对方关门前进去。”
七头傀儡尽数瘫痪,山谷重归寂静。
两人继续前进,穿过窄道,眼前豁然开朗。一处断崖下方,隐约可见人工开凿的石门轮廓,被藤蔓与青苔层层覆盖,乍一看就像天然岩壁。
但李沧澜一眼看出破绽——藤蔓边缘有新刮痕,苔藓分布不均,明显是近期被人清理过又刻意伪装。更重要的是,门旁嵌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晶石,表面光滑如镜,正以固定频率闪烁银光,每隔七息亮一次,像是在对外发送状态信号。
“这就是他们的据点。”李沧澜走近,伸手欲触。
“别碰!”叶清歌一把拽住他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这是活锁,感应到外力会立刻触发连锁反应——可能是毒雾,塌方,甚至引爆地下的雷核。”
她退后两步,寒渊剑轻鸣,剑尖点地,一缕极细的剑意缓缓渗入地面,沿着石门周围的裂缝蔓延,如同蛛丝探路。
这是“听脉术”,唯有剑心通明者才能施展。通过感知大地中最细微的能量波动,判断机关布局与结构弱点。
几息后,她忽然抬手,剑尖疾点七处位置,每一击都轻如落雪,却恰好避开晶石的能量脉冲间隙。
“找到了。”她低声道,“它们靠共振识别入侵者,只要节奏对不上,就会报警。我刚才模拟的是自然风蚀的频率——石头自己掉渣的那种。”
最后一道符纹消散,晶石光芒骤然熄灭。
紧接着,石门内部传来沉重的机括转动声,厚重岩壁缓缓开启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阴冷气流扑面而来,带着金属锈味和某种机油燃烧后的焦臭。
门内漆黑一片,没有火光,也没有灵灯照明,唯有远处传来低沉机械运转声,还有规律的滴答声,像是钟表在走,又像是某种计时装置正在倒数——频率与听风铃曾预警的波动完全一致。
李沧澜掏出听风铃,铃身微微颤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连铃都哑了。”他皱眉,“里面要么有隔音结界,要么……声音本身就是陷阱。”
他曾见过类似的手段——某些高阶幻境会利用声波共振扰乱神识,让人在无痛无感中陷入永久沉眠。一旦发声,便是催命符。
叶清歌握紧剑柄,眼神锐利:“你确定要进去?”
“不然呢?”他笑了笑,眼神却冷得像冰,“他们盯着我看了十七次,记录我心跳快慢,测算我封印松了几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他们藏身的地方,你说我该转身就走,还是敲门说‘下次体检记得预约’?”
她没说话,只是往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
两人站在门前,一半身子已被黑暗吞没。
李沧澜抬手,掌心凝聚一团幽暗漩涡,吞噬领域压缩至极限,化作一道无形屏障护住周身。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
突然,门内滴答声停了。
机械运转的节奏也跟着一顿,仿佛整个据点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那道狭窄的缝隙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
像是锁扣松动,又像是枪膛上膛。
时间仿佛凝固。
李沧澜瞳孔微缩,噬灵眼再度开启。视野中,那片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布满了交错的红外线网格,密密麻麻,宛如蜘蛛织网。任何超过体温的存在踏入其中,都会立刻触发警报系统。
他还看到了别的东西——墙壁夹层中有液体流动的痕迹,管道纵横交错,连接着一个个封闭舱室。其中一个舱室内,躺着一个人形轮廓,胸口微微起伏,身上缠绕着数十根导管,头部连接着一块巨大的水晶矩阵。
那人穿着熟悉的旧式战袍,左肩绣着一枚残缺的星辰徽记。
李沧澜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他父亲十年前失踪时穿的衣服。
他指尖轻轻抚过战袍背面一道细小划痕——歪歪扭扭的两笔,像孩童刻下的‘星’字。
“里面有活人。”他低声说,声音沙哑,“不止一个,至少六个,分布在不同区域。中央控制室有人在操作终端,还有两个移动目标,应该是巡逻者。”
叶清歌眯起眼:“你能看清他们的装备吗?”
“看不到脸,但他们的动作太规整了。”李沧澜摇头,“不像人类,更像是……被远程操控的提线木偶。”
就在这时,那滴答声重新响起。
但节奏变了。
原本七息一次,如今变成了五、四、三……正在加速。
“倒计时。”叶清歌瞬间明白,“他们在启动什么。”
“不是启动。”李沧澜脸色骤变,“是在终止——终止某个正在进行的实验。”
他猛然想起那张金属纸片上的最后一个片段:一组不断跳动的数字,最终定格在“07:00:00”。而现在,距离他们进入山谷,刚好过去七个小时。
“我们不是闯入者。”他喃喃道,“我们是验收员。”
话音未落,石门缝隙骤然扩大,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中涌出,仿佛有巨口在黑暗中张开。
李沧澜反应极快,一脚钉入地面,同时甩出一道能量链缠住身旁巨石。叶清歌则纵身跃起,借力攀上岩壁,寒渊剑插入石缝稳住身形。
可那股力量太过恐怖,连岩石都在颤抖。
最终,整座石门轰然洞开,露出其后深不见底的通道。通道两侧排列着无数玻璃容器,每个里面都漂浮着人体——有的面目全非,有的肢体扭曲,还有的大脑裸露在外,连接着复杂的线路。
而在最深处,一尊巨大的机械心脏缓缓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引发整个基地的共振,伴随着低沉的吟唱声,仿佛某种古老的仪式正在进行。
“他们在复活什么东西。”叶清歌喘息道。
“不。”李沧澜盯着那颗机械心脏中央悬浮的一团黑雾,声音冰冷,“他们在唤醒‘原罪’。”
那团黑雾……葬星渊底部的骸骨也曾渗出类似物质,玉简残页称其为‘噬神之疫’——传说中令九族自相残杀的‘原罪’。
那是传说中灵族灭亡的根源——一种能够吞噬灵魂、篡改记忆的远古病毒。曾有预言称,当“噬灵者”归来之时,原罪也将重临世间。
而此刻,那团黑雾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缓缓转向门口方向。
一双不存在的眼睛,隔着千米黑暗,与他对视。
李沧澜感到眉心剧痛,封印剧烈震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内部苏醒。
他缓缓迈出第一步,踏入黑暗——身后月光熄灭,前方机械心跳轰鸣,仿佛整座山谷的心脏,正随他的脚步一同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