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哥儿说的时候倒没想这么多,现在听皇祖父这么问,他自然也考虑到了。
不过他不是没有应对的法子。
毕竟他还小呢。
这么想着,曜哥儿小脸上的神色呈茫然状,往殿中张望,“咕咕……”
一副找寻瑛姑姑的模样。
没找到,他扭头一把抱住元隆帝的手,嘴儿一咧,“皇煮父胡寿安康!”
说完又偏头去看裴皇后。
“皇煮母睡睡平安!”
好话谁不爱听呢。
而且这么大点儿的幼童,在常人眼里哪会做什么戏呢,就算大人提前教,也不至于能做到面面俱到吧?
帝后被逗得展颜大笑,其他人不管真心假意也跟着笑,直夸大公子聪慧。
于是乎,一场本该将东宫置于尴尬境地的小意外就这么被曜哥儿化解了。
这家伙也委实出了一场风头。
甚至于晚上家宴,元隆帝还特意命全仕财到女眷席位这边来,把曜哥儿给抱到了他和裴皇后中间坐着。
想当年,这种殊荣也只有小太子有过,如今太子的儿子居然也赶上了。
看曜哥儿那聪明劲儿和元隆帝的态度,众人心中无不震颤复杂,猜测连连。
一场宴下来,太子被信王、慎王及一些年轻的宗亲王爷围着敬了好一通酒。
看似是在夸曜哥儿天资聪颖,羡慕太子有这么一个神童儿子,实则言语里的酸气都快化为实质了。
骆峋全然不放在心上。
敬来的酒他愿喝便喝,不愿喝便不喝。
左右他是太子,没人敢硬劝。
槛儿这边也收获了不少或羡慕、或嫉妒的夸赞试探,都说她会生。
又问她是怎么把孩子养得这么壮实聪明的。
槛儿挑拣着说了些客套话,兜兜转转推到皇家的血脉好,让人挑不出错处。
就是一晚上下来,槛儿觉得脸都快要笑僵了,再去看上首处的儿子。
小家伙坐在元隆帝的龙腿上,围着围兜,吃着元隆帝喂给他的东西。
吃得可香,小胖脸上都糊的有油,全仕财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替他擦拭着。
槛儿嘴角抽了抽。
好不容易宴散了,信王等人出了宫,槛儿与太子还有曜哥儿却是不能走的。
得陪帝后守岁。
不过曜哥儿的小身板儿撑不住那么久,没多会儿脑袋瓜就一点一点的了。
元隆帝发话让奶娘先抱他回去睡。
他不干。
叽里呱啦含糊不清地表示他睡一下,放烟花敲钟的时候再把他叫醒。
裴皇后问他咋知道过年要放烟花敲钟,曜哥儿说是奶娘和宫人们说的。
明明困得不行,他还让裴皇后一定要叫他,说他想陪皇煮父皇煮母过年。
陪爹爹娘亲过年。
裴皇后可太稀罕小家伙了。
自诩五大三粗,说不出什么肉麻话的她抱着小东西心肝肉啊地叫着。
曜哥儿的帽子都被皇祖母蹭得耷拉下来盖住眼睛了,他索性两眼一闭。
睡了。
元隆帝让全仕财把小崽子抱去他的龙床上睡。
骆峋站起身,道不妥。
元隆帝瞥他,“妥不妥朕说了算。”
全仕财笑眯眯地说:“殿下,小主子还小呢,咱圣上没那么多规矩忌讳。”
曜哥儿就这么睡了龙床。
离子时还有半刻钟时,全仕财将他叫醒。
子时一到。
新年的钟声敲响,京城内烟花爆竹齐鸣。
没有宵禁的新年夜里,孩子们的嬉戏笑闹声,大人们相互道贺新年好的声音在条条街道胡同此起彼伏。
宋家小院。
沈玉淑和宋继善挨着火盆坐在一起,抬头看着不停往天上升的烟花。
五颜六色的光在他们略显浑浊含笑的眼睛里绽开,又照在他们慈祥的脸上。
清晰可见其眉宇间的平和。
宋文宋武往年过年最是闹着。
要么张罗着放鞭炮,笑闹的声音比鞭炮声还大,要么呼朋唤友地跑出去看热闹。
总之没个消停。
今年两兄弟显然沉稳了不少。
跟姜存简一道放完鞭炮后哪儿也没去,就跟二老和姜劭卿在院里聊天。
言行间不见愁怨,只显现出几分成熟稳重。
“饺子来咯!”
宋樱系着围裙,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出来摆在火盆前的小桌上。
放在以前,她去厨房就是偷嘴的。
顶多往灶孔里添两根柴。
但自打宋勤仁与葛氏被带走,她难受了几天,之后便像似一夜间长大了。
虽说照旧没什么脑子,嘴巴也坏。
却是比以往勤快了很多。
不再抄着手只管等吃,每天睡到日晒三竿,干点儿活就哭天喊地地抱怨,家里油瓶倒了也懒得扶一下。
而是会主动干些活,帮宋芳禾打打下手,也开始操心自己的今后了。
“这一盘是当归羊肉馅儿,这一盘是香菇鸡肉,还有一盘干笋鹿肉馅儿的,都是槛儿叫人送来的食材。
闻着可香,爷奶尝尝。”
宋樱甩了甩筷子上的水,先给二老发了筷子,吸溜着口水笑着说。
宋文兄弟俩搬着板凳坐过来,宋樱把筷子扔到桌上让他们自个儿拿。
“来端汤!”
宋芳禾在厨房吼。
“来啦!”宋樱应道。
姜存简跟在她身后也去了厨房,出来时手里端着两碗羊肉菌菇汤。
宋文宋武也跑了趟厨房。
出来时一个端着汤,一个端着一盘子年糕并一盏温好的屠苏酒。
不多时,宋芳禾解了围裙出来。
一家人围着小桌吃着饺子,看着烟花,听胡同外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
沈老太夹了个羊肉馅儿的饺子,咬一口,吃出了不同,低头一看。
是一颗蜜饯。
宋芳禾笑出了声。
“蜜饯蜜饯口甜心甜,日子蜜甜!新的一年有的是好事等着娘呢!”
姜存简连声附和,说了好多吉祥话,宋文仨姊妹也赶着说讨喜话。
沈老太笑弯了眼。
“好好好,都好!”
姜劭卿给几个人都意思意思斟了小杯酒,举杯道:“别的不多说,愿新的一年咱们一家人人平安康健。”
姜存简:“愿我会试顺利通过!”
宋文:“希望开了年能找到一个稳定的活儿干!”
宋武:“我要拜师傅学手艺!”
宋樱:“我要嫁人!”
宋芳禾:“你们咋想的就是咋样的!别忘了还有槛儿,愿槛儿在宫里无病无灾、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宋继善眼含泪光地点着头。
“会的,一定会的……”
几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宋樱放下杯子望向天上的烟花,在心里默默地想:希望爹娘不要死……
宋文宋武也望着天。
刑部大牢。
宋勤仁坐在点着一盏油灯的小桌前,桌上摆着几样有荤有素冒着热气的小菜。
还有一壶温过的酒。
狱卒说了,这是太子看在他是宋良娣娘家亲舅的份上,特意交代人准备的。
宋勤仁吃了几口。
是他以前从没吃过的好肉好菜,好吃得能让人恨不得把舌头给吞掉。
酒也是他从没喝过的好酒。
宋勤仁吃着,喝着。
听着巴掌大的窗户外传来的烟花爆竹声,看着五颜六色的光一闪而过。
不知过去多久。
牢房里隐约传出男人隐忍的哭声。
女囚这边。
葛氏被拔了舌没多久,吃不了多少东西,小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
她躺在小床上望着墙上那扇小窗户,嘴皮子嗫嚅着,也不知在念些什么。
宫里。
御花园万寿亭。
奶娘抱着曜哥儿站在槛儿身边,槛儿替儿子捂耳朵,又问他怕不怕。
曜哥儿脑袋摇成拨浪鼓,扒拉开娘的手,伸出小胖手指指天上,“烟发!”
槛儿:“对呀,烟花,好多形状呢,曜哥儿能看到吗?那是牡丹花,那是灵芝,喜鹊登梅、彩凤逐月……”
曜哥儿听着娘温柔的声音,小嘴儿里跟着学说:“发,芝,梅,耶……”
说着,他忽然扭头看向亭内。
“爹爹!”
骆峋在与元隆帝说话。
听到儿子叫他,他风轻云淡地看过去。
也是当着帝后及年幼弟弟妹妹的面,他不好同自己的侧妃一道观赏烟花。
曜哥儿才不管那么多,冲他招手。
“爹来,看发!”
骆峋:“……”
裴皇后磕着瓜子笑盈盈道:
“我们曜哥儿真孝顺,看个烟花都能想起叫爹,去吧,看完这阵儿就回了。”
骆峋应是。
又向皇帝老子打了招呼才步出亭子。
“娘累,不抱。”
当爹的来了曜哥儿就不愿让奶娘抱着了,也不想累着娘,便往爹怀里扑。
骆峋单手轻松将儿子托住,隐晦地看了眼槛儿,方抬首去看儿子指的地方。
曜哥儿看看右边温柔好看的娘亲,再看看顶着一张冰块儿脸的父王。
咯咯笑了起来。
槛儿与太子爷齐齐看他,眼神不经意间交汇,午门方向一声震天响。
“天下太平”几个字仿佛在两人头顶上方徐徐绽开,不多时缓缓消散。
元隆二十二年。
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