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惨白，把铁砧镇的废墟浇成了一座巨大的、冰冷的金属坟场。
风卷着沙砾，穿过扭曲的工字钢和倒塌的罐体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几簇微弱的火光在远处窝棚间摇曳，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像鬼火，衬得四周更加死寂。
胸口那粒源种的搏动变得清晰而急切，像颗小锤子轻轻敲打着肋骨。
它的牵引感固执地指向废墟深处，那几点鬼火摇曳的地方。
太安静了……
菜鸟冻得牙齿打颤，新觉醒的意念碎片在脑海里抖成了筛子：“冷…怕…有…有东西在看我…” 他下意识地往刀哥身边缩了缩。
老骆驼则像被抽了魂，缩着脖子，浑浊的眼珠偶尔扫过我胸口的位置，又飞快地躲开，里面只剩下麻木的恐惧。
老烟斗抱着他那彻底报废的“小喇叭”，厚镜片后的眼睛努力聚焦，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我们像一群闯入墓地的幽灵，在巨大的金属残骸间无声穿行。脚下是厚厚的沙尘和散落的锈蚀零件，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空气里那股混合了铁锈、沙尘、血腥和甜腻腐败的怪味越来越浓，熏得人脑仁发胀。
靠近那几处火光，景象更加诡异。
那些用锈蚀金属板和破布搭成的窝棚，大多已经倾塌。没有想象中的尸体，也没有搏斗的痕迹。只有…植物。一种从未见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植物。
粗壮的、覆盖着金属般暗红色光泽的藤蔓，如同活物的血管，从沙土里钻出，缠绕、包裹着窝棚的残骸，甚至沿着倾倒的车辆和集装箱攀爬。
藤蔓上生长着巨大的、瘤状的暗绿色肉苞，有些肉苞已经干瘪破裂，露出里面蜂窝状的空洞结构；有些则还在微微搏动，表面渗出粘稠的、散发着甜腻腐败气息的暗红色汁液。
火光就来自这些窝棚残骸深处。不是篝火，而是…几盏用荧光苔藓塞在破玻璃瓶里做的“灯”？幽幽的绿光在藤蔓和破布的缝隙里透出来，更添几分鬼气。
“滋…高…度…变…异…植…物…生…物…机…械…融…合…残…留…物…具…有…强…侵…略…性…” 小甲虫的警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有…有人吗？” 菜鸟用新掌握的意念，小心翼翼地朝着一处绿光摇曳的窝棚残骸探了过去。意念如同无形的触须，带着微弱的波动。
嗡——！
一股混乱、痛苦、充满了无尽饥饿和扭曲呓语的意念乱流，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顺着菜鸟的意念反冲回来！
“啊——！” 菜鸟惨叫一声，抱着脑袋滚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
“菜鸟！” 刀哥低吼，瞬间拔枪指向那处窝棚！
哗啦——！
窝棚残骸猛地被从内部撞开！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冲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铁砧镇常见的拼接皮甲，但皮甲早已被下面疯狂生长的暗红色藤蔓撑得变形、撕裂！
无数细小的藤蔓如同活物，从他的眼眶、鼻孔、嘴巴里钻出来，又在体表缠绕、覆盖，形成一层蠕动的、暗红与藤壶绿交织的“活体铠甲”！
手臂变成了扭曲的、覆盖着粘液的藤蔓触手，末端带着锋利的钙化骨刺！
唯一还能看出点人样的脸上，布满了痛苦扭曲的纹路，嘴巴无声地开合着，发出“嗬嗬”的气流声，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不断搏动着的暗绿肉瘤！
“嘶…饿…光…给…我…” 一个混乱、粘稠、充满了无尽贪婪的意念碎片，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撞进所有人的脑海！
“变异体！开火！” 刀哥的破锣嗓子带着决绝的杀意！臂载的微型冲锋枪瞬间喷吐出火舌！
砰砰砰！
子弹打在变异体覆盖的藤蔓铠甲上，如同撞上了橡胶轮胎，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和飞溅的粘液！反而彻底激怒了它！
“吼——！” 无声的咆哮在意识层面炸响！变异体挥舞着藤蔓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刀哥猛扑过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
哗啦！哗啦！哗啦——！！！
周围其他几处绿光摇曳的窝棚残骸同时爆开！更多的变异体冲了出来！
他们形态各异，有的半边身体已经彻底藤蔓化，有的背上长出了巨大的、搏动着的暗绿肉瘤！唯一相同的是那混乱痛苦的意念和疯狂扑向我们的动作！目标出奇地一致——我胸前那散发着微弱纯净光晕的生命源种！
“光…要…光…”
“吃…掉…”
“融…合…”
混乱粘稠的意念碎片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脑海！
“操！冲我们来的！保护源种！” 刀哥怒吼着，一边用动力爪格挡开扑来的藤蔓触手，一边开枪射击！子弹打在变异体身上效果甚微！
菜鸟强忍着脑袋的剧痛，从地上爬起来，新觉醒的意念如同无形的盾牌，勉强撑开一片区域，干扰着扑向他的变异体的动作，但效果有限。
老烟斗抱着他的破喇叭，脸色煞白，看着那些扭曲的怪物，嘴唇哆嗦着：“老…老伙计…这次真…真得靠你了…” 他居然把那彻底报废的玩意儿当成护身符一样举在胸前。
老骆驼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朝着废墟边缘一处黑暗的缝隙连滚带爬地逃去！
一个变异体发现了逃跑的老骆驼，藤蔓手臂猛地伸长，带着锋利的骨刺，狠狠刺向他的后背！
一股柔和却坚韧的乳白色光晕，猛地以我胸口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直径不足两米的、薄如蝉翼的护罩！刚好将我和离我最近的老烟斗、还有刚刚被刀哥踹开的菜鸟笼罩在内！
噗！噗！噗！
几条猛扑过来的藤蔓手臂狠狠撞在护罩上！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礁石！粘液四溅！手臂被巨大的反作用力弹开！护罩表面剧烈波动，光芒瞬间黯淡了许多！胸口那粒源种传来的温热感也减弱了一丝！
“滋…生…命…源…种…能…量…消…耗…过…剧…护…盾…无…法…持…久…” 小甲虫的警报带着绝望。
护罩外，刀哥陷入了苦战！他独斗三个变异体，动力爪的高周波刃虽然能切开藤蔓，但变异体的再生速度快得惊人！他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动作越来越慢！
“光…打…破…” 混乱的意念冲击着护罩。
更多的变异体放弃了刀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地扑向这散发着纯净光晕的护罩！粘稠的藤蔓手臂、锋利的骨刺、甚至带着腐蚀性的脓液，雨点般砸在光罩上！
护罩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肥皂泡，剧烈地闪烁、明灭！胸口源种传来的温热感迅速消退，变得冰冷！
“撑不住了！” 老烟斗看着摇摇欲坠的护罩，又看了看外面疯狂攻击的怪物和浴血的刀哥，厚眼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猛地低头，看着怀里那把彻底报废、布满油污的“小喇叭”，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冰冷的金属外壳。
“老伙计…” 老烟斗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又像是最后的诀别，“跟了我一辈子…该歇歇了…再…帮老子…响最后一次吧…”
他猛地抬头，对着护罩外那群疯狂攻击的变异体，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带着悲怆和嘲弄的咆哮：“孙子们！听响儿——！！！”
吼声未落，老烟斗抱着他那破喇叭，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冲出了摇摇欲坠的生命护罩！朝着变异体最密集的地方狠狠撞了过去！
“老烟斗——！！！” 刀哥和菜鸟目眦欲裂！
噗嗤！噗嗤！
几根锋利的藤蔓骨刺瞬间洞穿了老烟斗干瘦的身躯！粘稠的暗红汁液喷涌而出！
老烟斗的身体猛地一僵！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近乎解脱的笑容！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狠狠按下了“小喇叭”上那个早已失效的、布满油污的红色按钮！
嗡——滋啦——！！！
一声刺耳到极点的、如同千万根钢针刮擦玻璃的恐怖噪音！伴随着烧毁电路板爆发的浓烟和刺目的电火花，猛地从那破喇叭残骸中炸开！
这声音…似乎对变异体体内的藤蔓共生体有着奇效！
所有扑向护罩的变异体动作瞬间僵住！覆盖全身的藤蔓如同炸毛般剧烈地抽搐！
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混乱和痛苦！连那些搏动着的暗绿肉瘤都瞬间停止了搏动！
混乱的意念冲击瞬间中断！
护罩的压力骤减！
“走——！！！” 刀哥抓住这瞬间的空隙，动力爪狠狠劈开挡路的藤蔓，独眼血红，对着护罩内的我和菜鸟嘶吼！
菜鸟被这变故惊得呆住了。
我看着老烟斗被藤蔓刺穿、缓缓倒下的身影，看着他怀里那冒着浓烟和火花的破喇叭残骸，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悲怆瞬间冲垮了理智！右臂那麻木的深处，沉寂的藤壶信息素似乎被这牺牲彻底点燃！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藤壶腥气和生命树清香的混合吸力，不受控制地从我掌心爆发！目标——护罩外那些僵直的变异体！
嗤啦——！！！
狂暴的吸力笼罩了最近的两个变异体！他们覆盖的藤蔓铠甲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扯，剧烈地扭曲、剥离！粘稠的汁液和破碎的组织呼啸着涌入我的掌心！
右臂皮肤瞬间变得暗红灼亮！一股混合着极致腐败、强酸腐蚀和狂暴生命力的恶心能量洪流疯狂涌入！剧烈的冲突让我眼前发黑！但胸口的源种似乎感应到了这狂暴的能量，微弱的搏动猛地变得清晰有力！
“呃啊啊啊——！！！” 变异体发出无声的惨嚎，覆盖的藤蔓如同失去养分的枯藤，片片剥落！
“够了！走！” 刀哥冲过来，一把抓住还在疯狂吸收能量的我，另一只手拽起吓傻的菜鸟，动力靴喷口全开，撞开枯萎的藤蔓残骸，朝着废墟边缘一处被巨大金属板半掩着的黑暗缝隙猛冲过去！
身后，被老烟斗用命换来的短暂混乱正在结束！那些僵直的变异体开始恢复，发出更加狂暴混乱的意念咆哮！粘稠的藤蔓手臂再次挥舞起来！
刀哥拖着我和菜鸟，如同三颗被甩出的石头，狠狠撞进了那道黑暗的缝隙！
缝隙后面是一条狭窄陡峭、布满碎石和锈蚀管道的向上坡道！冰冷的空气带着沙尘扑面而来！
“往上爬！快！” 刀哥松开我们，转身用残破的动力甲死死顶住入口处那块巨大的金属板！外面传来变异体疯狂的撞击和藤蔓刮擦金属的刺耳噪音！
“刀哥！” 菜鸟想帮忙。
“滚上去！” 刀哥头也不回，破锣嗓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带他走！护好源种！这是命令！”
菜鸟看着刀哥用身体死死顶住剧烈震动的金属板，独眼里是视死如归的凶狠，新觉醒的意念碎片里充满了痛苦和不甘，最终一咬牙，拉起还在能量冲击中眩晕的我，手脚并用地朝着陡峭的坡道上方爬去！
身后，金属板被撞击的“哐当”巨响和刀哥压抑的怒吼越来越远…
…
不知爬了多久。狭窄的坡道终于到了尽头。推开一块锈蚀的铁栅栏，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沙砾狠狠灌了进来。
眼前是废墟的最高点。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废弃水塔顶部平台。惨白的月光毫无遮拦地洒下，将整个死寂的铁砧镇废墟尽收眼底。下方，藤蔓缠绕的窝棚和狂暴的变异体如同地狱的画卷。
胸口那粒源种的搏动，在站上这高点的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强烈！那微弱的牵引感不再指向下方废墟的任何一个角落，而是…直指平台中央！
那里，堆积着厚厚的沙尘。在月光下，沙尘表面似乎反射着一点…极其微弱的、纯净的乳白色光晕？与源种的光芒遥相呼应！
我踉跄着走过去，跪在沙堆前。右臂的麻木感依旧，但掌心那丝藤壶信息素变得异常活跃。我伸出还能动的左手，颤抖着，拨开表面的沙尘。
沙尘下，并非金属。而是一种极其细腻、闪烁着微弱星辉般光泽的沙粒！
它们如同有生命般，在我指尖下微微搏动，散发着纯净温和的气息。在这片沙粒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乳白色光芒，如同沉睡的种子，正缓慢地呼吸着。
“滋…净…化…之…沙…生…命…树…源…种…最…佳…萌…发…基…质…” 小甲虫的信息流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就是这里。藤壶队长用生命送出的种子，穿越沙海，指引我们找到的终点。不是庇护所，不是绿洲，而是这片…深埋于废土之上、等待着生命萌芽的…沙床。
我颤抖着，从贴身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粒米粒大小、散发着纯净光晕的生命源种。它在我掌心微微搏动，如同回应着下方沙粒的呼唤。
轻轻拨开那层闪烁着星辉的净化之沙，我将生命源种，轻轻地、无比珍重地…埋了进去。
温热的沙粒覆盖了它。
月光下，那片沙地中央，一点纯净的乳白色光晕，如同呼吸般，稳定地、执着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