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干脆又决绝的话,让陈宴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血色尽数褪去,只剩下近乎透明的苍白。
四月芳菲,白日的山风和煦,吹不进这幽暗的山洞里。
良久,陈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不信没有将来,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什么手握屠刀的恶徒修罗都可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却不能有?”
陈宴看着她,眼中光彩尽失,只余痛苦和破碎。
“叶绯霜,我让你杀我,你不杀。我让你折磨我,你也不愿意。我说弥补你,你还是不答应。你让我和你做陌路人,喜欢的人怎么做陌路人?”
他的声音愈发的狰狞狠戾:“前世你喜欢我,你想讨我欢心。现在我喜欢你,我也想讨你欢心,我有什么错?我和前世那个人,除了相貌名字家世一样,还有哪里一样?恶事做尽的是他,凭什么承担苦果的是我!”
“叶绯霜,你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是不是?傅湘语她们,上一世害过你,这一世还害你,所以她们死了。可是郑茜霞那些上一世害过你这一世改过自新的,你都放过了。那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呢?我这一世害过你吗?我什么错事都没有做过,凭什么我就要被判死刑呢?!”
陈宴走到叶绯霜面前,抓着她的肩膀,弯腰平视她,声音因为情绪激荡而变得愈发嘶哑,还带着痛苦的祈求:
“你心肠那么好,你救了那么多人,你也救救我,好不好?求你了,你救救我。”
他握住叶绯霜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一世,我从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也从未有过对你不利的想法。我的所思所为都是真的,我的心也是真的。你信不信我?你要是不信,你把我的心挖出来看!你把它挖出来看!”
叶绯霜微微闭了一下眼,抽出手。
“陈宴,我说过,这一世的你很好。但并不是你好我就要喜欢你,对不对?”
“我跟着你走过前世的十一年,走得遍体鳞伤万念俱灰。现在,你又指着另外一个花团锦簇的十一年,邀请我和你再走一次。可是我的确不想和你一起走了。”
“这一世的我们都是全新的,你有你的前路,我也有我的将来。我们各自大步往前走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扯到一起呢?”
“佛法里说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我们的缘分在前世的因果里就已经尽了,这一世就不要强求了,好不好?”
叶绯霜说话时,声音平静舒朗,却比陈宴的歇斯底里还要振聋发聩,在这空荡的山洞里留有余响。
方才的质问和控诉仿佛已经耗尽了陈宴的力气,他垂着眼睛站在那里,长睫敛去了眸中情绪,让人不得探究。
叶绯霜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你好好冷静一下吧,我出去看看。”
说罢,她转身走出了山洞。
山风渐起,吹动陈宴的衣袂,拂开他颊边的发,露出他冷玉般清绝孤寒的面容。
少顷,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不好。”
“我偏要强求。”
叶绯霜走出没多远,被追来的陈宴拦住了。
“我去吧。”陈宴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静,又变回了那副清雅矜贵的模样,“你回去休息,不舒服就不要强撑了。”
——
时间回到发生意外的那一晚,宁衡眼睁睁地看着他师父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他声嘶力竭地唤她,可无济于事。
宁衡上马就要追,但是被璐王府的护卫拦下了。
“世子,太危险了,您不能跟着去啊!”
“滚开,那是我师父!”宁衡踹向这名护卫,但是没踹开。
他中了药,虽然恢复了一些体力,但远不如平时。敌人武艺高强,他追上去和送死无异。
“你们去救我师父!快去!”他怒吼,“要是我师父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一众璐王府护卫已经追去了,剩下一部分守着宁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开了。
叶绯霜一走,这边压力顿小,歹人很快被歼灭。
终于脱了险,被吓坏了的大家也才得以松口气。
席紫瑛看了一眼宁衡,他正在骂身边的一位倒霉护卫。
宁衡身上的衣裳都快成布条了,露出的几道伤口血肉模糊。
她收回视线,安静地没动。
她不动,有人动了。
席夫人不断推搡席青瑶,小声催促她:“去呀,快去劝劝。”
席青瑶没法,只能走到宁衡身边,小声劝道:“世子,您的伤……”
“滚开!”宁衡一声暴喝,让席青瑶生生打了个哆嗦,眼睛瞪得圆圆的,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溢出来了。
宁衡烦躁不已,现在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指着席青瑶骂道:“少他娘的来烦本世子,滚远些!”
席青瑶悻悻回到了席夫人身边,委屈地伏在她怀里落泪。
她侧过脸看向席紫瑛,见她也在看自己,不由得瘪了瘪嘴巴。
席紫瑛轻轻翻了个白眼,嘴角抽了抽。
然后席紫瑛对席夫人说:“母亲,这一时半会也不能赶路了,还是先回客栈吧,看起来要下雨了。”
席夫人这时候也没心情找席紫瑛的茬,搂着席青瑶回客栈了。
席紫瑛连忙又招呼其他人回客栈,该治伤的治伤,该清点的清点,事儿还多着呢。
路过宁衡的时候,席紫瑛对他说:“我刚听见世子叫郑五姑娘师父?能教出世子这么厉害的徒弟,郑五姑娘一定更厉害。她吉人天相,必然会没事的。”
这话让宁衡心里好受了不少。
傻等在这里也没用,他也回了客栈。
客栈里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但是血迹一下半下处理不掉,整片地都是暗红的,看着触目惊心。
“去查!今天晚上那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他怒道,“还有,我们怎么会中药?”
璐王府的护卫们连忙应声称是。
宁衡环顾了一圈:“那个什么光呢?我师父的那个护卫,他去哪儿了?”
有看见的忙回:“他被人带走了。世子放心,那人看起来不是一般护卫,一定会没事的。”
“他可千万别有事。”宁衡搓了把脸,“我师父对他可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