暻顺帝此话一出,在场的大臣们都想:皇上果然还是看重陈清言的才学。
这不,台阶就递过来了。
都知道陈家是科举选官制度的忠实拥护者,族中子弟不靠荫庇。
但成了驸马就不算靠家族荫庇了。
大昭没有驸马不得为官的说法。相反,驸马们都要做官,而且官职不会低,如此公主也会更体面。
刚才为陈宴说话那官员提醒他:“清言,还不赶紧谢主隆恩?”
陈宴再次叩首,不卑不亢道:“微臣多谢陛下美意。但去岁陛下颁布科举新规,天下人人称颂,都言凭才学入仕才是唯一正途。陛下垂爱微臣,可微臣若因此尚主,则天下人岂非要说陛下因私废公?以姻亲之名,行徇私之实?微臣一人之名不足惜,但若累及陛下圣誉,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诸大臣没想到陈宴竟然拒绝了皇上的赐婚,纷纷错愕。
暻顺帝轻咳一声:“爱卿不想尚安华?”
“微臣愿重回书院讲学,或入翰林院做一修史小吏,待三年后再行科考。功名加身时再迎娶公主,方显微臣敬重之心。”
“你要让安华等你三年?”
“天家贵女皎如明月,皆为明珠。无论陛下届时将哪一颗配予微臣,微臣都会珍之重之,绝无分别。”
御书房沉寂了片刻。
帝王威压之下,众大臣大气都不敢喘,各个汗流浃背。
圣旨就是金科玉律,寻常人只会接旨,谁敢反驳?
偏这里真有个敢的。
说的是滴水不漏,但没人知道皇上到底吃不吃这一套。
“哈哈哈,好啊,不愧是朕去年钦点的状元郎!”暻顺帝忽然大笑起来,“朕便全你之志!三年后你丹墀对策时,朕再为你赐婚!”
陈宴叩首:“多谢陛下。”
暻顺帝笑得太急,呛咳几声,嘶哑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陈宴抬眼看向上首的九五至尊。
明明是天命之年,却有种远超年龄的老态。他的目光锐利深沉,却难掩疲态。脸颊微微内陷,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蜡黄,透露出一种沉沉的暮气。
三年后……陈宴边跟在众臣后边退出御书房,边想:但愿你这副躯壳,能撑到三年后。
没多久,陈宴在御书房抗婚的事情就传出去了。
陈宴本来的意思是,娶哪位公主都行,不一定非得是安华。
但是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了,变成了——陈宴对安华公主情深意重,为了不委屈安华公主,承诺三年后蟾宫折桂时再迎娶,要给公主最大的体面。
安华听了欣喜万分,跟身边的宫女说:“我愿意等他三年!”
这话当然也传到了叶绯霜耳朵里,不过她没信。
她大致能猜到陈宴是怎么说的。
距离她推安华下楼已经好几日过去了,都没有掀起任何风浪,看来陈宴的确把事情解决了,没让安华闹。
叶绯霜忽然觉得挺有意思的。
还记得那年在鼎福居,她追着傅家兄妹杀,陈宴说什么都要拦着她,礼法家规说了一箩筐。
这次她收拾的是堂堂公主,陈宴竟然不拦了,也不讲大道理了,还去善了后。
真是今非昔比了。
不过郑文朗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忍不住道:“幸亏没事。要是安华公主真闹到皇上跟前去,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叶绯霜撑着下巴,说话时头一点一点的:“要是真有那天,就劳烦三伯伯带我进宫面圣。”
“你以为和皇上求饶,皇上就能原谅你了?”
“谁说要求饶了?到时候我就和皇上说……”
她拖着长音没了下文,郑文朗睨她一眼:“说什么?”
……说我是德璋太子的女儿。
此身份一出,必一石激起千层浪。且不说安华没事,倘若她真的摔死了,暻顺帝也不能让她去给安华陪葬,否则一定惹人诟病。
叶绯霜早就想好了要冒认这个身份,但是还没实施,就是因为她想多在爹娘身边尽尽孝。
现在已经陪了爹娘好几年了,爹娘的日子也好了起来。她即便进了宫,爹娘也可以过得很好。
所以她觉得这件事可以慢慢操作起来了。
别管正牌在哪儿,反正她这个冒牌准备粉墨登场了。
不过她可不打算和郑文朗说这些,郑文朗便以为她是在死鸭子嘴硬,没拆穿她。
郑文朗警告她:“这是在京城,不是家里,收收你的脾性,那种吓死人的事不需再做了!”
叶绯霜:“哦。”
郑文朗走了两步又回来了:“但也不是说你就能让人欺负。你是郑家的姑娘,是我妹妹,谁若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但你不可胡来。”
他算是彻底见识了,这位五妹妹真的浑身都是胆。
出了叶绯霜的院子,郑文朗在树下静立了一会儿。
风过林梢,扬起他的袖摆袍角,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扉紧闭,看不到坐在里边的人。
他眼中闪过一抹挣扎,而后握紧了拳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而后他对自己的小厮吩咐:“套车,我要去六皇子府。”
宁寒青没有想到郑文朗会来。
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虽然俩人现在生分了不少,但面子功夫还是做得十分到位,热络亲昵,还和从前一样,宛如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亲兄弟。
官场上的人交际时就是这样的,各怀鬼胎。
宁寒青备了好酒好菜招待郑文朗,二人举杯畅饮。
几杯酒下肚,郑文朗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前些天,殿下的人剿了一拨匪,可有赶尽杀绝?”
“不曾。我剿灭的只是一个村子里的匪徒,还没有打到他们大本营里去。”
“那就请殿下把这个机会交给我吧。”
宁寒青显然没想到他是为了这个来的:“你要去剿匪?”
“是。山匪肆虐,为祸百姓。既然开始剿了,不如一网打尽。我这些日子在家里清闲得很,很久都没有正事做了。”
于是宁寒青懂了,郑文朗是在以这个方式向他示好,想帮他立功,想把二人之间的隔阂消除掉,重回以前。
宁寒青顿时心情愉悦,因为这代表着对他的认可和臣服。
“好啊,既然你有这志向,便给你这个机会。”宁寒青说,“我会请旨拨三百人给你。”
郑文朗朝他拱手:“多谢殿下,定当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