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岗湖边住着个老渔夫,姓陈,单名一个舟字。这陈老汉年过花甲,打了一辈子鱼,无儿无女,老伴也去得早,就靠着一条破船、一张旧网,在湖上讨生活。他为人老实巴交,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见了人只会憨厚地笑笑。
这年冬天,奇寒无比,湖面结了厚厚一层冰。渔民们都猫在家里烤火,唯独陈老汉,惦记着开春的税钱还没着落,裹了件破棉袄,扛着冰镩和渔具,一步一滑地到了湖心。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凿开一个冰窟窿,放下钓线,忍着刺骨的寒风,盼着能有几条不开眼的鱼上钩。
从天明坐到日头偏西,鱼篓里还是空空如也。陈老汉叹了口气,正准备收杆,忽然觉得手中钓竿猛地一沉,那力道之大,险些把他拖进冰窟窿里!
“大家伙!”老汉心里一惊,连忙扎稳马步,使出浑身力气往上拉。只见水花翻涌,一道金光从冰洞中迸射而出,晃得他睁不开眼。待他定睛一看,好家伙!钓上来的竟是一条通体金鳞、赤尾如霞的大鲤鱼,那鱼躺在冰面上,鳃盖一张一合,眼中竟似有泪光闪烁,直勾勾地望着他。
陈老汉打了一辈子鱼,从未见过如此神异的鲤鱼,那鳞片在夕阳余晖下,竟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他心软了,蹲下身,抚摸着冰凉的鱼身,喃喃道:“老伙计,看你这样子,怕是也通几分灵性吧?唉,这世道,谁活得都不容易……”说着,他竟解开钓钩,小心翼翼地将那鲤鱼捧起,重新放回了冰窟窿里。
那鲤鱼入水,并不立刻游走,而是绕着冰洞转了三圈,朝着陈老汉点了点头,这才摆尾消失在深沉的湖水中。
陈老汉放生金鲤的事,不知怎的,被湖东头的苟员外知道了。这苟员外是本地一霸,家大业大,心肠却跟他的名字一样,苟且贪吝。他不知从哪本破书上看到,说焦岗湖的金鲤乃龙王爷外孙,其心可延年益寿,其鳞能辟邪招财。如今听说陈老汉竟把到手的祥瑞给放了,气得直跺脚,立刻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踹开了陈老汉那吱呀作响的柴门。
“陈老头!你个老糊涂!那金鲤是百年不遇的宝贝,你竟敢放了?限你三日之内,给我再钓上来!否则,哼,你这破船,还有你这条老命,都别想要了!”苟员外唾沫横飞,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
陈老汉吓得浑身哆嗦,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员外爷,使不得啊!那鱼儿通灵,是湖里的精灵,杀不得,也抓不得啊!会遭天谴的!”
“天谴?老子就是这天!”苟员外一脚踢翻旁边的鱼篓,“三天!就三天!钓不上来,你就等着喂鱼吧!”
说完,扬长而去。留下陈老汉一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老泪纵横。
当夜,陈老汉愁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合上眼。刚睡着,就见眼前一片水光潋滟,一个身穿金鳞长袍、头生玉角的老者,拄着根芦苇杖,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
“恩公莫怕,”老者开口,声音温和如湖水轻漾,“日间你放生的,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他贪玩溜出水晶宫,险些遭劫,多亏恩公仁德。如今恩公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管?”
陈老汉惊得就要起身下拜,却被老者扶住。
“那苟员外贪婪成性,欲壑难填。即便此次你献上我儿,他日后必会索求更多,永无宁日。我有一计,既可解你眼前之危,亦可为民除害,只是……需要恩公你冒些风险,且要坚守本心,绝不吐露实情。”
陈老汉连忙道:“老神仙请讲,只要不伤天害理,小老儿万死不辞!”
湖神点点头,附在陈老汉耳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最后,他取出一片巴掌大、流光溢彩的金色鳞片,交给陈老汉:“将此鳞贴身藏好,危急关头,可保你一命。切记,明日按计行事,无论发生什么,不可说出我的存在。” 说罢,老者身影化作一团水汽,消散不见。
陈老汉猛然惊醒,窗外天已蒙蒙亮。他摸了摸胸口,那片冰凉坚硬的金鳞果然在!回想梦中种种,又是惊疑,又是坚定。
第二天一早,陈老汉主动找到苟员外。苟员外见他空手而来,正要发作,陈老汉却不慌不忙地说:“员外爷,那金鲤乃是湖中精灵,寻常方法是钓不来的。小老儿昨夜梦到湖神点化,告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苟员外一听“秘密”,眼睛顿时亮了:“快说!什么秘密?”
“湖神说,焦岗湖的鲤鱼,之所以在中秋夜能‘衔月’,是因为它们体内蕴藏着一丝月华精气。若能在那晚,捕捉到那条正在‘衔月’的金鲤王,取其额下‘月魄珠’,不仅能长生不老,还能富可敌国,甚至……能当上水府龙王!”陈老汉按照湖神教的话,说得有板有眼。
这番鬼话,若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得掂量掂量。可苟员外利令智昏,一听“长生不老”、“富可敌国”、“当龙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哪里还管真假?他一把抓住陈老汉的衣领:“快说!怎么抓?什么时候抓?”
“就在今年中秋,月圆之时,湖心最深之处。需要准备三牲祭礼,诚心祷告,待那金鲤王跃出水面衔月,露出额下明珠时,用……用特制的金丝网,方可擒获。”陈老汉强压着心跳说道。
“好!好!好!”苟员外连说三个好字,兴奋得满脸通红,“陈老头,你就负责给我操办此事!成了,重重有赏!要是敢骗我……”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接下来的日子,苟员外忙着准备祭品,重金打造金丝网,天天做着长生不老、君临水府的美梦。而陈老汉则按照湖神的指示,暗中将消息散播出去。老百姓们听说苟员外要去抓“衔月”的鲤鱼王,个个摇头叹息,说这是要触怒湖神,降灾于焦岗湖啊。但也有人暗中期待,希望湖神真能显灵,收拾了这个恶霸。
转眼到了中秋。这天晚上,天朗气清,一轮明月如玉盘般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清辉洒满湖面,波光粼粼,宛如仙境。
苟员外带着陈老汉和一群家丁,乘着最大的那艘船,来到了湖心。他摆上三牲祭品,装模作样地祷告了一番,然后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湖面。
子时一到,奇景出现了!只见方圆百里的湖面上,成千上万条鲤鱼同时跃出水面,银色的月光在它们金鳞赤尾上流淌,它们朝着月亮张开嘴,仿佛在吞吐月华。那景象,壮丽、神秘,撼人心魄。
“来了!来了!”苟员外激动得声音发颤。
就在这时,湖心深处,一道尤为耀眼的金光破水而出!正是一条体型远超同类的金鲤王!它跃起的弧线完美无瑕,额下一点银光,在月华下璀璨夺目,宛如一颗真正的明珠!
“就是它!快!撒网!”苟员外声嘶力竭地吼道。
家丁们手忙脚乱地将那张特制的金丝网撒了出去。说来也怪,那金鲤王似乎不闪不避,竟直直地落入网中!
“哈哈哈!抓住了!宝贝是我的了!”苟员外欣喜若狂,扑到船边,亲自去拉那金丝网。
可那网入手,却沉重无比,仿佛网住的不是一条鱼,而是一座山!非但拉不上来,整艘大船反而被拖着往湖心深处滑去!
“怎么回事?快!都来帮忙!”苟员外惊慌大叫。家丁们一拥而上,拼命拉网。
就在此时,风云突变!明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遮蔽,湖面上狂风大作,掀起丈许高的浪头!那艘大船在风浪中如同一片树叶,剧烈摇晃。
“员外!不好啦!船要沉啦!”家丁们哭爹喊娘。
只见那金丝网中的“金鲤王”忽然光芒大盛,化作一道金色锁链,“咔嚓”一声,竟将苟员外的双脚牢牢锁住!紧接着,一股巨力从水下传来,猛地将苟员外拖入水中!
“救……救命啊!”苟员外只来得及喊出半声,便被冰冷的湖水吞噬。那金丝网和他一起,迅速沉入黑暗的湖底,再无踪影。
风浪渐渐平息,乌云散开,明月重现,湖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只有那艘空空荡荡的大船,还在水面上轻轻摇晃。
陈老汉和那些幸存的家丁,被湖上其他闻讯赶来的渔民救起。关于那晚的事,陈老汉对外只说是苟员外贪心不足,触怒湖神,遭到了天谴。家丁们心有余悸,也众口一词,坐实了这个说法。苟家顿时树倒猢狲散,家产也被穷苦乡亲们分了个干净,算是恶有恶报。
而陈老汉,经历了这番变故,更加沉默寡言了。他依旧每日出湖打鱼,只是再也不去湖心深处,每次捕到大鱼,也总会挑那怀籽的母鱼放生。说也奇怪,自那以后,陈老汉打的鱼总是又多又好,而且每逢风雨,他总能提前感知,避过风险。湖边的乡亲们都说,这是陈老汉仁德,得了湖神的庇佑。
他活到九十多岁,无疾而终。去世那天,有人看见一道金光从他那小屋里飞出,投入焦岗湖中。人们收拾他遗物时,发现他贴身珍藏着一片毫无光泽、宛如凡铁的金色鳞片。
从此,焦岗湖“鲤鱼衔月”的奇景依旧年年出现,只是关于它的传说,又多了一个版本。老人们会在夏夜的星空下,摇着蒲扇,对围坐的孩子们讲述:很久以前啊,有个贪婪的苟员外,想抓那衔月的鲤鱼王,结果被湖神收了去……而那个放生金鲤的老渔翁,则得到了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