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深将自己手中最后一张越票锁进办公室抽屉深处，仿佛锁住了一个沉重而孤独的秘密。
他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维持昆城最后秩序的工作中。
审阅那些越来越难以执行的文件，协调日益匮乏的物资，甚至亲自去勘察那些阴暗潮湿、注定无法容纳所有人的地下避难所，试图安抚濒临崩溃的民众。
每一个决策都重若千钧，他知道，从他决定留下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与这座城，与城中绝大多数注定无法离开的人们紧紧捆绑，共同沉沦。
然而，并非所有身处高位者都像他这般迂腐和无私。
在生存面前，人性的阴暗面被无限放大，尤其是在权力尚未完全失效的最后一刻。
就在白深熬夜处理公务，试图在崩塌的边缘多维系一丝体面之时，华夏各地的阴暗角落里，关于越票的丑闻正如同滋生的霉菌，在绝望的温床上疯狂蔓延、发酵。
某些自诩聪明的官员，将这场末日危机视作最后一场权力的盛宴。
他们利用手中尚未完全作废的职权，或明或暗地将本应通过公开、公平摇号分配给普通民众的越票，进行了一系列令人作呕的操作。
截留最佳序列号的票证、用伪造的“特殊贡献”理由进行置换、或是直接将名额塞给自己的亲属、情妇，甚至某些嗅觉灵敏的富商也通过难以想象的代价，从这些“蛀虫”手中购得了这最后的越票。
他们信奉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信条，以为在秩序彻底瓦解前，这是他们应得的“红利”。
在西南重镇贵城，一个网名为“最后的呐喊”的用户，在某个尚未完全瘫痪的本地网络论坛上，发布了一条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般的帖子。
帖子没有过多修饰，只有最赤裸的证据和最绝望的控诉。
他贴出了自己手机屏幕上，官方摇号App里那刺眼的“恭喜中签”页面，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他的姓名、身份证号以及那张梦寐以求的越票编号：【cq-07473】。
然而，紧接着他贴出的第二张图，却是一张模糊但能辨认的远景照片，拍摄于贵城越票指定领取点。
市政务中心大厅。
照片里，一个穿着花哨、戴着金链子的年轻男子，正得意洋洋地从窗口接过一张金属卡片，而通过长焦镜头拉近，那卡片上的编号，赫然也是【cq-07473】！
“最后的呐喊”在图片下方，用血红色的、放大的字体写道：
“看看！大家都睁开眼看看！这就是他妈宣传的公平摇号？！我张小明，三代贫农，老老实实打工二十年，没偷没抢，运气好摇中了这万分之一的希望！
我以为老天爷终于开了眼，给我家妞妞一条活路！可我跑去领票，他们告诉我票已经被领走了！
身份核验通过？！
核验他娘了个腿！
你们猜，领走我票的是谁？
是咱们市里鼎鼎大名的刘头他小舅子，王黑虎！那个开赌场、放高利贷、欺行霸市的王黑虎！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拿着我女儿的活命票，去逍遥快活？！
我们这些屁民的命，在他眼里连草芥都不如吗？！”
这条帖子在死寂的网络空间中，瞬间引爆了原子弹。
它太具体，太真实，太具有代表性了！张小明这个名字，王黑虎这个形象，以及那个刺眼的编号，瞬间击穿了无数在绝望中挣扎的普通人的心理防线。
“查！往死里查！还有谁？！”
“白城住建局的李xx，他老婆孩子上周就去魔都了！骗鬼呢！他哪来的越票？！我们白城摇中号的王桂枝大妈，现在还在家里等通知呢！”
“我们区教育局那个秃头，他家那个小保姆都拿到票了！他妈的，这世道！”
“名单！我们要所有截留、置换越票的狗官名单！”
民怨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找到了第一个喷发口。
恐慌、嫉妒、以及被最信任的体系背叛的怒火，在网络和现实中同时奔涌，迅速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
贵城市政务中心大楼前，人群开始聚集。
最初只有几十人，大多是像张小明一样，发现自己摇中号却被莫名顶替的受害者，他们举着简陋的纸牌，上面写着“还我越票！”“生存权平等！”。
他们还算克制，希望通过抗议引起更高层的注意。
但很快，消息像野火般传开。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有同样遭遇的，有家人重病急需希望而不得的，有纯粹因为绝望和愤怒而前来的。
人群迅速膨胀到数千人，黑压压地堵住了大楼的所有出入口。
口号声越来越整齐，也越来越暴戾：
“交出越票！”
“贪官污吏！不得好死！”
“把我们活命的机会还回来！”
大楼的玻璃门后，保安们面色惨白，手持防爆盾牌组成人墙，但他们的眼神同样充满了迷茫和动摇。
他们中的许多人，何尝不也是这场不公的潜在受害者？
“哐当——！”
政务中心那扇象征着权威与秩序的钢化玻璃大门突然被一块砖头砸中，应声碎裂。
这一声脆响，如同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压抑已久的情绪彻底失控！
“冲进去！抢回我们的票！”
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嘶吼着涌过破碎的大门，瞬间冲垮了保安薄弱的人墙。
办公区内，文件漫天飞舞，电脑显示器被砸碎，桌椅被掀翻。
人们红着眼睛，疯狂地搜寻着任何可能与越票有关的东西。
档案室、领导办公室、保险柜，任何阻挡在前的障碍都被暴力清除。
冲突不可避免地升级了。
一些尚有理智的工作人员试图劝阻，却被愤怒的人群推搡、殴打。
哭喊声、打砸声、怒吼声、玻璃破碎声交织在一起，昔日象征着秩序与权威的市政大厅，此刻彻底沦为了血腥与暴力的角斗场。
张小明带着几个人试图冲进去寻找自己被顶替的证据，与闻讯赶来、试图保护重要资料的刘头及其亲信保安狭路相逢。
“王八蛋！就是你小舅子拿了我的票！”张小明眼睛血红，指着那个脑满肠肥的刘头怒吼。
刘头脸色铁青，强自镇定：“张小明！你聚众闹事，冲击政府机关！这是犯罪！立刻放下东西，否则……”
“否则你妈！”
张小明身后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抄起旁边的灭火器就砸了过去。
保安队长下意识地拔出配枪，高高举在手中。
“砰！”
枪声让疯狂的现场为之一静，但下一秒，是更彻底的爆发！
“他们开枪了！官老爷要杀光我们！”
“跟他们拼了！”
人群彻底疯狂了。
更多的人涌了上来，棍棒、拳头如同雨点般落下。
在极度混乱中，不知是谁夺过了保安队长的手枪，又是一声枪响！
这一次，子弹没有射向天空。
张小明身体猛地一震，低头看向自己汩汩冒血的胸口，脸上满是错愕与不甘，缓缓软倒在地。
他至死都盯着刘头的方向，眼中燃烧着最后的怒火。
张小明的死，如同在烈火上浇了一桶汽油。
“杀人啦！狗官杀人啦！”
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人最原始的神经，暴动彻底演变成了一场血腥的复仇。
刘头和他的亲信被汹涌的人潮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