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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破碎的“对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留下的是更深的沉寂和压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

森林里光线愈发昏暗,夜晚即将来临,带着湿气的寒意开始渗透衣物,钻进骨髓。

黑瞎子维持着环抱予恩的姿势,一动不动,像守护着易碎的珍宝。予恩再次昏迷过去,呼吸微弱但平稳了些许,仿佛那句耗尽全力的道歉,也带走了他体内一部分狂乱冲突的力量。黑瞎子的脸颊还残留着触碰予恩额头时沾染的冰冷和血迹,墨镜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怀中人苍白的面容,那三个字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倒刺,刮擦着他的心脏。对不起?这小子到底觉得自己亏欠了什么?亏欠到需要独自背负如此可怕的命运,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股混合着心疼、愤怒和后怕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让他几乎想要仰天长啸,却又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

张祁灵沉默地站在一旁,篝火尚未点燃,他挺拔的身影在暮色中像一道沉默的剪影。他收回了搭在予恩腕间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紊乱虚弱到极点的脉象。予恩的道歉,他听到了。那不仅仅是针对祭坛上的攻击,他有一种直觉,那歉意指向更久远、更沉重的过往。而那份沉重,或许与他,与瞎子,与他们都有关联。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某些被深埋的、模糊的记忆碎片似乎在蠢蠢欲动,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王庞子和解雨臣互相帮忙处理好了比较严重的伤口,此刻也安静地坐在地上,看着黑瞎子和予恩的方向,脸上都带着未散的余悸和复杂的忧虑。胖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缓和下气氛,但看到黑瞎子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和张祁灵冰冷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另一边,吴携的情绪在吴二柏那番半是解释半是警告的话语后,逐渐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和无力。他蜷缩着,抱着膝盖,看着地面,不再哭泣,但眼神空洞。坐标?祭品?一线生机?这些词汇像巨石一样压在他年轻的肩膀上,让他喘不过气。他偷偷抬眼看向三叔和二叔,他们脸上是同样的疲惫和沉重,甚至……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近乎悲壮的决绝。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愤怒和指责,或许真的……太过幼稚。

吴三行走到吴携身边,默默地坐下,伸出手,用力地、笨拙地拍了拍侄子的后背,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吴二白则走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与汪牧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目光短暂交汇,都没有说话,但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信息在交换。汪牧依旧平静,但他偶尔看向予恩,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看向黑瞎子紧紧抱着予恩的那双手时,眼神会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波动。

最终还是解雨臣打破了沉默,他强撑着站起身,声音因为受伤和疲惫而沙哑:“天快黑了,这里不能久留。需要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过夜,大家的伤也需要处理。”

他的话音落下,森林里仿佛响应一般,传来几声不知名夜枭的啼叫,凄厉而悠远,更添了几分阴森。

黑瞎子像是被从梦魇中惊醒,他猛地抬起头,墨镜后的眼神重新聚焦,恢复了惯有的、带着狠厉的锐利。他小心地将予恩往怀里又拢了拢,感受着那微弱的呼吸,然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走。”

必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予恩的状况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张祁灵点了点头,率先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那边,”他指着一个地势稍高、背靠巨大岩壁的方向,“有水源气息。”

没有人质疑他的判断。一行人互相搀扶着,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跟着张祁灵,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他指引的方向移动。

黑瞎子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坚持自己背着予恩。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刻意放轻,避免颠簸。予恩伏在他宽阔的背上,脑袋无力地垂在他肩侧,细软的发丝偶尔蹭到他的脖颈,带来冰凉的痒意。黑瞎子能清晰地感觉到予恩肋骨的轮廓,那么瘦,那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这让他心里的那股火燃烧得更加灼痛。

到达张祁灵所说的地点时,天色已经几乎完全黑透。这里确实有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紧挨着一面巨大的、长满青苔的岩石,岩石下方有一条极细的山泉渗流出来,在下方形成一个小小的、清澈的水洼。空地周围树木不算密集,视野相对开阔,是个适合宿营的地点。

“就这里吧。”解雨臣环顾四周,点了点头。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王庞子虽然受伤,但还是强撑着和吴三行一起,用工兵铲清理出一块地方,收集干燥的树枝准备生火。吴二白则走到水洼边,仔细检查了水质,然后掏出随身的皮囊开始灌水。吴携默默地跟在二叔身边,帮忙打下手,眼神依旧有些呆滞,但动作不再慌乱。

张祁灵没有参与这些,他选定了空地边缘一块可以俯瞰大部分区域的位置,抱着黑金古刀,沉默地坐下,闭上眼睛,开始调息。他需要尽快恢复一些力量,接下来的路,绝不会太平。

黑瞎子小心翼翼地将予恩放在一块相对平整、铺了他自己冲锋衣的地面上。他单膝跪在旁边,伸手探了探予恩的额头,依旧冰冷。他又轻轻掀开予恩沾满血污和尘土的眼皮,查看他的瞳孔,依旧涣散。黑瞎子的心沉了沉。他从自己破烂的背包里翻出最后一点干净的饮用水,浸湿了布料,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予恩脸上的血污和汗迹。

动作专注而虔诚,像是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却濒临破碎的无价之宝。

火光很快升腾起来,驱散了部分的黑暗和寒意,跳跃的光芒映照在每个人脸上,明暗不定。

汪牧独自坐在离火堆稍远一点的阴影里,拿出干粮默默地吃着,目光偶尔扫过忙碌的众人,最后停留在黑瞎子和予恩身上,停留的时间,比看别处要长一些。

王庞子凑到黑瞎子身边,压低声音:“黑爷,予恩小哥他……能撑过去吗?”

黑瞎子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声音低沉:“能。” 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王庞子看着黑瞎子紧绷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去帮解雨臣处理伤口。

这时,一直沉默调息的张祁灵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越过火堆,看向对面的吴二白。

“归墟。坐标。解释。”他言简意赅,声音冰冷,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质问。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集中在吴二白身上。就连黑瞎子,也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微微侧头,墨镜后的视线锐利地投向吴二白。

该来的,总会来。

吴二白放下手中的皮囊,缓缓站起身,走到火堆旁。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他那双精明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难测。他看了一眼昏迷的予恩,又看了看眼神迫人的张祁灵和黑瞎子,最后目光扫过一脸紧张的吴携,深吸了一口气。

“归墟,并非一个具体的地方。”吴二白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它是一种状态,一个概念,一个……所有‘错误’、‘异常’、‘不该存在之物’最终的理论归宿和抹除机制。”

“说人话!”黑瞎子不耐烦地低吼。

吴二白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简单说,这个世界有其运行的底层规则。某些东西,因为种种原因,超越了规则,或者扭曲了规则,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平衡的破坏。比如……本该彻底消亡,却因特殊原因强行滞留,或者……以不该存在的方式‘回归’的……人和事。”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吴三行,最后落在黑瞎子怀里的予恩身上。

黑瞎子的心脏猛地一缩。张祁灵的指尖也无意识地扣紧了刀柄。

“归墟的存在,就是为了‘修正’这些错误,将这些‘异常’拉回它们本该在的轨迹,或者……彻底湮灭。”吴二白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而开启归墟,进行‘修正’,需要两个关键要素:一个精准的‘引路人’,和一个明确的‘坐标’。”

“予恩是引路人。”张祁灵陈述道,这不是疑问。

“是。”吴二白点头,“他的身上,有着与归墟深度连接的印记。他是唯一能精准定位并短暂开启‘门’的人。而坐标……”他顿了顿,看向吴携,眼神复杂,“就是被标记的、需要被‘修正’的‘错误’本身,或者与‘错误’核心紧密相连的……血脉锚点。”

吴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小携的血脉,因为某些先祖的契约和……我们兄弟之前的一些尝试,被标记了。”吴三行声音沙哑地补充,带着深深的愧疚,“我们‘回来’,就是想找到解除标记,或者……至少在他被归墟锁定前,找到对抗的方法。”

“所以你们出现在那个祭坛附近,不是因为巧合。”解雨臣冷静地分析,“你们是追着予恩去的?还是被归墟引导去的?”

“两者皆有。”吴二白没有否认,“予恩作为引路人出现,意味着归墟的‘修正’机制被激活了。我们必须在仪式完成前阻止,或者……找到替代方案。”

“替代方案?”黑瞎子猛地抓住这个词,眼神如同鹰隼般锁住吴二白,“什么替代方案?”

吴二白沉默了一下,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晦暗。“古籍记载,若引路人意志足够强大,或许能在仪式中,强行扭转目标,或者……以自身为代价,暂时蒙蔽归墟的感知。”

以自身为代价?

黑瞎子抱着予恩的手臂猛地收紧!所以他之前那种状态,那种挣扎,不仅仅是为了摆脱控制,还可能是在……试图保护吴携?或者说,保护他们所有人?

这个认知让黑瞎子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张祁灵的眼神也骤然变得锐利无比。

“汪家小子,”吴二白忽然转向一直沉默的汪牧,“你最后那一刀,干扰了仪式,用的似乎不是汪家正统的路数。那柄刀……还有你取吴携血的方式……”

所有人的目光又瞬间聚焦到汪牧身上。

汪牧缓缓抬起头,火光在他平静的脸上跳跃。他摩挲着手中的青铜短刀,刀身上那簇燃烧过的黑色火焰痕迹似乎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那不是干扰,”汪牧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意味,“那是‘欺骗’。”

“欺骗?”吴二白眉头紧锁。

“用坐标的血,模拟出‘修正’已完成的假象,欺骗归墟的感知机制,为引路人挣脱控制创造瞬间的缝隙。”汪牧看着手中的短刀,眼神深邃,“这柄刀,以及这种方法,源自一个早已消亡的流派,他们研究的,就是如何在这种‘规则抹除’的力量下……偷天换日。”

偷天换日!

为了予恩能挣脱控制,汪牧用了某种禁忌的方法,欺骗了那个恐怖的归墟机制?!

黑瞎子看着汪牧,眼神极其复杂。他应该感谢汪牧吗?如果不是他,予恩可能已经被彻底控制,吴携也可能已经死了。但汪牧的目的又是什么?他为什么会掌握这种禁忌的方法?他救予恩,是出于什么?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秘密,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而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昏迷中的予恩,放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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