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艰难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穿过残破的楼宇，望向漆黑的夜空。
意识像漏水的沙袋，正在一点点流失。
身体的痛楚已经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种浸入骨髓的疲惫，仿佛连灵魂都被彻底榨干。
眼前的世界，开始褪色，扭曲，最后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雷岩……”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要被废墟间的夜风吹散。
“对不起……我来不及了……”
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他。
身体失去最后的力气，僵直地向后倒去。
预想中后脑与碎石碰撞的剧痛没有传来。
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颈。
那只手掌宽大，干燥，掌心和指腹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枪茧，带着活人独有的温度，将她从坠入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
“啧。”
牧辰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伸手在陈嘉禾的鼻尖探了探，气息若有若无，跟死人就差一口气的距离。
“麻烦。”
牧辰低声骂了一句，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一把将陈嘉禾横抱起来。
“算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掂了掂怀里女人的重量，轻得像一捧没有温度的羽毛。
“最好给老子快点醒过来，不然就把你扒光了扔怪物堆里。”
嘴上骂骂咧咧，脚步却毫不迟疑，几个起落，抱着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
陈嘉禾的意识从混沌中挣扎着浮起。
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劣质烟草混合着灰尘的味道。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睁开一条缝。
“醒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陈嘉禾转动僵硬的脖子，循声望去。
窗边，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造型夸张的黑色狙击枪。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身形高大，动作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利落。
“……牧辰？”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男人擦枪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谈不上多英俊，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得像鹰。
他上下打量了陈嘉禾一番，嘴角撇了撇：“命还挺硬。”
陈嘉禾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动弹不得。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黑血已经被擦拭干净，换上了一件宽大的男士t恤，身上的伤口也被粗略地包扎过。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右手。
戒指还在。
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心。
“你救了我？”
“别误会，”牧辰把狙击枪往肩上一扛，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只是不想我蹲点的风水宝地，多一具臭掉的尸体。”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玩味起来：“不过，刚才那一下，是你搞出来的？”
这个问题，让陈嘉禾的心猛地一沉。
牧辰的身影凭空出现，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个浑身黑血，狼狈不堪的女人，嫌弃地撇了撇嘴，还往旁边侧了侧头，躲开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搞出这么大阵仗，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图什么？”
他自言自语地抱怨着，像是在嫌弃一件弄脏了他衣服的麻烦行李。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无名指上那枚已经彻底沉寂的戒指上。
那枚戒指的材质很奇特，非金非石，此刻已经和她的皮肉长在了一起，分界线处是狰狞的黑红色肉芽。
牧辰挑了挑眉，伸出手指，试探性地想把戒指扒下来。
纹丝不动。
“嘿，还真是长进去了。”
他非但没觉得恶心，眼神反而变得玩味起来。
“这东西，倒是个不错的宝贝。”
他收回手，重新打量着陈嘉禾那张脸。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布满了诡异的黑色纹路，那些纹路像是活物，在她皮肤下极缓地蠕动，透着一股邪异的美感。
半晌。
他忽然笑了。
“你比我想象的，更像怪物。”
那笑容里，是一种近乎于找到同类的欣赏。
“甚至比我，都更彻底。”
他弯腰，一个轻松的公主抱，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捞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开。
“喂。”
一个虚弱到极点的声音，从他怀里响起。
牧辰的脚步一顿。
陈嘉禾不知何时半睁开了眼，眼里的焦距是散的，却死死地“看”着他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杀……杀了我……”
牧辰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他低头，饶有兴致地盯着怀里这个随时可能断气的女人。
“你说什么？风太大，没听清。”
“杀了我……”陈嘉禾的声音越来越弱，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我快……撑不住了……”
“一旦……彻底变成怪物……‘方舟’……会毁掉……”
“所以……”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那只与戒指融合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连抬起一寸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杀了我……是最好的选择……”
牧辰盯着她，半天没说话。
废墟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在呜咽。
良久。
“噗——”
他先是没忍住笑了一声，接着，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爆发出夸张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胸膛剧烈震动，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嘉禾，你他妈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喜欢！”
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低下头，脸凑到她面前，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戏谑以外的东西，一种深沉的、难以名状的幽光。
“可惜啊。”
他的声音很轻，像恶魔的低语，却让昏迷边缘的陈嘉禾猛地一颤。
“我拒绝。”
陈嘉禾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你疯了……”
“疯了？”牧辰笑得更欢了，“我早就疯了。难道你第一天认识我？”
“但我告诉你，陈嘉禾。”
他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贴上她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愉悦。
“我不会让你死。”
“至少，不是现在。”
陈嘉禾想挣扎，但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
“因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