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要塞内部,那股混杂着污雪、牲畜、未完全燃烧的劣质柴火以及密集人畜体味的浓烈气息,几乎形成了一堵有形的墙壁,比门外更加令人窒息。街道狭窄而扭曲,并非经过规划,更像是建筑在原有山路基础上肆意挤压、侵占的产物。两侧的房屋低矮歪斜,大多用粗糙的黑色岩石和未经处理的原木搭建,屋顶压着厚重的积雪,许多窗户只是用兽皮或油布勉强遮挡,透出昏暗摇曳的光。
行人摩肩接踵,穿着臃肿、颜色晦暗的皮毛衣物,脸上大多带着长期在严酷环境和高压统治下形成的麻木与警惕。商贩的吆喝声嘶力竭,与买主的争吵、驮兽不耐烦的嘶鸣、以及不知从哪家酒馆里传出的粗野歌声和醉汉的咆哮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
卡拉巴斯灵活地避让着行人脚下溅起的泥点,翡翠色的猫眼里满是嫌弃。“啧,这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纳尼亚其他的边境哨站,比如北境的‘霜狼隘口’或者南边的‘金雀花壁垒’,虽然也简陋,但至少秩序井然,有点王国的样子。这里……简直像个放大版的贼窝,还是没人打扫的那种喵。”他作为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侯爵,并非不能忍受艰苦,而是对这种纯粹的混乱与失序感到厌恶。
米勒拉了拉兜帽,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他见惯了秩序之下的另一种拥挤与喧嚣,但眼前这种近乎野蛮的、缺乏最基本管理的混乱,确实与他熟悉的“城市”概念相去甚远。
“无妨,”米勒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平稳,“初来乍到,谨慎些总是好的。布莱泽,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此地情况不明,贸然行动可能适得其反。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安顿下来,再设法打听消息。”
布莱泽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算是同意了。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理智告诉他米勒是对的。奶奶的气息进入了这里,但并未停留,而是穿城而过,指向西方。这说明她很可能只是途经,或者在此有过短暂停留。盲目乱闯,不仅可能错过重要线索,还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三人沿着泥泞的主街缓慢前行,尽量不引起过多注意。
街道两旁的景象如同画卷般展开,充满了边塞之地特有的、粗粝而鲜活的气息。
一家铁匠铺里,炉火熊熊,赤膊的壮汉抡动着沉重的铁锤,敲打着烧红的铁条,叮当作响,火星四溅,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金属加热后的味道。铺子门口挂着几把造型朴拙但看起来颇为坚实的猎刀和斧头。
相邻的是一家皮毛店,门口的木架上挂满了各种硝制过的兽皮,从常见的雪兔、狐狸到一些体型更大、毛色更罕见的猎物。店主是个脸颊冻得通红的胖老头,正用一把小刀熟练地刮着皮子上的油脂,看到布莱泽猎人打扮,便热情地招呼:“嘿!大个子!刚到的上等雪狼皮,看看?做个坎肩最暖和!”
布莱泽只是摇了摇头,目光并未在皮毛上停留。
再往前,是一家喧闹不堪的酒馆,歪斜的木门上挂着一个被冰霜覆盖、看不清原貌的木质招牌,只能勉强辨认出“铁砧”二字。
厚重的门帘掀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了麦酒、汗水、烟草和某种炖菜的气味喷涌而出,夹杂着里面粗野的哄笑和划拳声。
也有一些相对“体面”的店铺,比如一家兼营杂货和简单药材的铺子,橱窗里摆放着风干的药草、成卷的绳索、粗陶罐以及一些针头线脑。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着厚实但料子明显好些、像是小商人或低级官吏模样的人进出。
巡逻的士兵三人一组,穿着统一的、略显臃肿的毛皮镶边甲胄,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沿着街道巡视。
他们的目光锐利,尤其会多看一眼像米勒这样衣着风格与本地迥异的外来者,但并未上前盘问。
“我们需要一个既能听到消息,又不至于太引人注目的地方。”米勒低声说道,他的目光落在了街角一家看起来相对安静些的旅店。旅店的招牌是一块被风雪侵蚀得看不清图案的木牌,只在门楣上刻着“冻梨”两个模糊的字。店面不大,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透出的灯光有些昏暗。
“就这里吧。”米勒做了决定。
这家旅店看起来比“铁砧”酒馆那种地方要低调一些,更适合他们这种不想惹人注意的旅人。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的食物香气和旧木头的味道迎面而来。旅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摆着七八张原木桌子,此时只有两三张桌子有客人,都是些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旅人或本地模样的小贩,安静地吃着东西或喝着热饮。
柜台后面,一个系着粗布围裙、头发花白、身形干瘦的老妇人正慢吞吞地擦拭着陶制酒杯。她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了进来的三人一眼,尤其是在布莱泽身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沙哑地开口:“住店还是吃饭?”
“先吃点东西,可能也需要房间。”米勒走到柜台前,语气平和。
“热汤、黑面包、今天炖的岩羊肉,每人五个铜纳尔。住店的话,通铺一晚两个银纳尔,单间五个。”老妇人语速不快,带着本地口音,言简意赅。
“两份食物,一个单间。”米勒取出钱放在柜台上。他们需要有个私密空间商议,通铺显然不合适。
老妇人收了钱,朝后厨方向喊了一声,然后从柜台下取出一把拴着木牌的钥匙递给米勒:“楼上左手边最里面那间。”
他们找了张靠墙的、不那么显眼的桌子坐下。
布莱泽有些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粗糙的桌面,目光不时瞟向门口和窗外。
卡拉巴斯则跳上另一张椅子,蹲坐下来,警惕地观察着店内的其他客人。
食物很快端了上来——一大碗漂着油花和碎肉的浑浊肉汤,两块坚硬得能当砖头的黑面包,以及一小碟炖得烂糊、香料味很重的岩羊肉。味道谈不上好,但足够热乎,能驱散一些寒意。
米勒慢条斯理地掰开黑面包,蘸着肉汤,看似随意地对过来收拾隔壁桌碗筷的老妇人搭话:“老板娘,这城里……最近有没有什么生面孔?比如,一位戴着红兜帽的少女和一位老妇人经过?”
老妇人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又看了米勒一眼,眼神里多了些审视:“打听人?”她摇摇头,继续手上的活计,“每天来往的人多了,谁记得住。红兜帽?没留意。”
她的回答很谨慎,透着一种在边境地带生存特有的、不多管闲事的态度。
米勒没有继续追问,转而说道:“这‘鬣狗之门’,果然名不虚传,盘查得紧。我们从广阔平原过来,费了不少劲。”
听到这话,老妇人似乎稍微放松了些警惕,或许是觉得米勒他们也是“受害者”之一。她哼了一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格里高尔男爵的规矩嘛。无论是从哪里来的行商,都得扒层皮。你们算运气好,没给直接扣下。”
“男爵大人?”米勒顺着她的话问。
“谁知道呢。”老妇人含糊地说,显然不想多谈论领主,“反正守着这大门,他说了算。”她端起收拾好的碗筷,转身走向后厨,结束了对话。
第一次试探收获不大,但至少确认了这里的人对“东边”话题的敏感和回避。
这时,旁边一桌两个穿着皮毛坎肩、像是本地猎户的男人喝完了麦酒,起身准备离开。其中一人嘟囔着:“……妈的,西边林子最近也不安生,好几处老陷阱点都空了,连根毛都没逮着。”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嘛,听说不止咱们这,往白女巫峡谷那边去的路上也不太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两人的对话声音不高,但在这相对安静的环境里,还是清晰地传入了米勒他们耳中。
白女巫峡谷?
米勒心中一动。那个导致霜语山脉灾难的猛兽似乎就是白女巫的残次品,布莱泽奶奶的气息指向西方,是否会与这个“白女巫峡谷”有所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