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孙锦瞧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禁惊得瞪大了眼睛,赶忙轻轻拉住了孙昀的衣袖。
“这……这让人怎么吃啊?”
她盯着锅里混入泥沙的米粥,秀眉微蹙,眼中满是困惑与不忍。
自己可是负责分粥的人,可这带着泥沙的粥还怎么施舍给流民?不怕激起民愤吗?
不过,她并非质疑自己哥哥的所作所为。
对于孙昀,她自始至终都会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和支持,此刻只是有些好奇和担忧。
“锦儿,你看。”
孙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轻扶妹妹的肩膀,示意她望向那越来越长的队伍。
他目光扫过人群,落在其中几个身形壮实、反复排队的汉子身上。
“你仔细看这队伍,这么多人里,有多少是真正走投无路的老弱妇孺?又有多少是浑水摸鱼,想来占便宜的壮劳力?”
“别看这一锅粥里半碗沙,真正的饥民为了活命,绝不会在意这点沙土!而那些占便宜的人,会嫌弃的不会再来了!”
“这样才能把有限的粮食,留给最需要的人!”
听完孙昀的话,孙锦顿时为之一愣。
她本就是个极其聪明机灵的小姑娘,旋即眼中便闪现出恍然之色。
二哥不愧是二哥,她从未想过还能如此破局!
她连日施粥,自然最清楚那些浑水摸鱼之徒有多么无耻和让人厌烦,却偏偏打骂不听,脸皮又厚。
若在粥中掺入沙土……此法虽看似不近人情,却足以让那些并非真正饥饿的人望而却步。
想通了这一其中关节,孙锦不禁会心一笑。
只是,孙锦理解了哥哥的良苦用心,周遭的流民却对此一无所知。
周围的流民也看到了这一幕,顿时骚动起来,不满和愤怒的低语声四起。
这一下,可了不得了!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们往粥里掺沙子!”
直接就有流民惊叫起来!
“什么?掺沙子?王家疯了吗!”
“丧良心啊!这是不把我们当人看!”
“亏我们还以为他们是好人!呸!”
骂声、吼声响成一片,不少人眼睛血红地往前涌,这是直接就准备抢粥了。
眼看就要冲垮护院的人墙。
王岚哪见过这阵势,脸都吓白了,紧紧抓住孙昀的胳膊:“狗奴才,都怪你想出来的什么歪主意,要出大事了!”
混乱之中,有几个穿着还算周正,不像其他流民那般衣衫褴褛的汉子,互相使了个眼色。
缩在人群后面,用力的往前推。
把那些流民全部往粥铺的位置赶。
其中一个缩着脖子、用破头巾半遮着脸的。
正是乔装打扮混进来的刘掌柜!
他本就因王家坏了他发财之计而怀恨在心,特意混进来原是想寻机污蔑王家粥棚不干净。
没想到不用他动手,孙昀就主动往粥里掺沙。
笑死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还以为这些王家的人有多聪明,原来也都是一群愚昧之徒。
“孙昀啊孙昀,看你这次怎么收场!等乱起来,我看你王家还有什么名声!”
随着他的冷笑,旁边那群藏在暗处的下人也纷纷呐喊,带动周围流民的怒火。
“王家为富不仁!给我们吃沙!”
“大家看看!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善心!”
“这粥没法吃了!跟他们拼了!”
此时,眼看局面就要失控,队伍后方,一个一直默默帮忙管理秩序的老人,颤巍巍地转过身。
“都住口!别吵了!”
“吵什么!有什么好吵的!”
说话的正是之前那个孙子生病、得了孙昀赠米赠药才活下来的老流民。
他颤巍巍地从队伍里走出来,指着那几个带头闹事的汉子,气得声音发抖:
“你们这几个,我认得!有力气不去工地上干活,天天在这里搅混水!你们安的什么心!”
老人骂完,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到粥桶前,拿出自己的破碗,对分粥的仆役说。
“劳驾,给老汉盛一碗。”
仆役舀了满满一碗掺着沙子的粥递给他。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老人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沙子在嘴里咯吱作响,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嫌弃。
一口气喝完,把碗底亮给大家看,干干净净。
然后,他转身,朝着孙昀的方向,噗通一声跪下了,老泪纵横:
“孙小哥!多谢您的救命大恩啊!”
“之前您救了我孙子也救了我。现在这粥,它硌牙,可它能让我这把老骨头活下去!”
“真正要饿死的人,谁在乎里面有啥!那些嫌沙子硌嘴的,根本就不是真要饿死的人!”
老人冲着周围大喊。
此话像一记惊雷,瞬间震住了所有人。
而同样在一旁帮忙施粥的张仕诚和李皓,其实早已注意到那个戴头巾的汉子形迹可疑。
两人低声交换了眼色,悄悄挪到孙昀和王岚身边。
“老大,”张仕诚低声道,“那边戴头巾那家伙,鬼鬼祟祟,一直煽风点火。”
王岚正紧张,闻言没好气地小声抱怨:“煽风点火的多了去了,又不止那一个。”
李皓撇撇嘴:“不不不,那人我看着身形有点眼熟……似乎是刘记米行的掌柜。”
王岚一怔,脸上旋即露出恼怒之色。
“这狗东西,又来捣乱,你们两个去给他逮了!”
而此时的流民也已经安静了不少,听懂了那老汉话的人,顿时不再继续闹事儿。
那些想要煽风点火的刘家手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老大放心,包我们身上!”
张仕诚和李皓看准时机,猛地挤过去,趁那戴头巾的汉子不备,一把扯掉了他的头巾!
刘掌柜仅有的伪装直接被卸下。
“哟!这不是刘大掌柜吗!”
看清人以后,李皓夸张地大叫起来。
“您怎么在这里,难道是因为您家米行关张了?饿的受不了,也来我们这里排队喝粥了。”
张仕诚也立刻盛了一大碗沙粥,直接杵到刘掌柜鼻子底下。
“刘扒皮,来来来,别客气!我们可是老熟人了,这碗好粥我请你!”
刘掌柜暴露在众人眼前,看着那碗明显带着沙子的粥,闻着那味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恶心。
下意识地就连连后退!
他这一退,这嫌弃的表情,再加上张仕诚李皓这一嚷嚷,周围的人都看清了。
“是刘记米行的刘掌柜!”
“他咋在这儿?”
“刚才就是他的人带头起哄!”
流民们一下子全明白了,怒火瞬间转向了刘掌柜。
“好你个刘扒皮!你自己黑心烂肺,还来捣乱!”
“他又不缺粮食,怎么还过来抢我们这粥喝?”
“黑心的奸商,就这一口粥都不放过,想把我们饿死啊!”
刘掌柜被众人指着鼻子骂,脸涨成了猪肝色。
只能狼狈不堪地推开人群,抱头鼠窜。
经过这么一闹,流民们算是彻底明白了这掺沙子的用意。
骚动彻底平息。
队伍虽然短了些,但排得更有序了。大家默默地领了那碗能活命的沙粥。
王岚看着恢复秩序的场面,长长松了口气,偷偷瞄了孙昀一眼,心里嘀咕:“这狗奴才,歪主意倒是挺多。居然还真有用。”
……
春和楼,一处雅间内。
那日梳拢夜后,至今依是处子之身的花魁鹂衣轻抚琴弦,曲调悠悠。
杨策临窗而立,目光投向远处城墙方向依稀可见的劳作人群。
鹂衣柔声道:“七爷近日似乎对外面的动静颇为关注?”
杨策转过身,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是啊,阳和县这次应对流民,倒是出了些有趣的法子。”
以工代赈,加固城防。
粥中掺沙,筛选饥民。
这两法子都不简单,其余县城都被流民困扰,唯有这阳和县安然无恙。
而且看起来还能撑上很长一段时间!
鹂衣美眸流转:“妾身听闻,是王家的那位秀才少爷在主事?”
杨策轻笑摇头:“或许吧。“
但这般环环相扣、直指人心的算计,更像那位深藏不露的小书童的手笔。
谢起那老狐狸看重之人,果真不简单!
这趟阳和县没白来,还真是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