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岚在一旁听得瞪大了眼睛。
看看徐远伯,又看看孙昀。
她没想到一州学政,竟会如此郑重地向一个书童问计!
而孙昀也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谢起那老狐狸把人忽悠过来的!
可看得徐远伯焦头烂额的样子,孙昀也知道现在的局势危急。
他站直身子,难得没有打哈哈。
反而问道:“徐大人,如今府城赈济,可是以设粥厂、直接放粮为主?”
“正是。”徐远伯点头,“不过流民太多,粮食太少。”
“此法耗粮多,而起且容易养懒助奸,难以持久。”孙昀一针见血,“学生以为,可以变通思路。”
“哦?如何变通?”
徐远伯端起随从递上的茶水,准备听听这少年有何高见,姿态尚有些随意。
“其一,分而治之,工赈结合。”
孙昀从容道,“可效仿阳和县,但需更大规模。青州水网颇多,可组织疏浚河道加固堤坝,既可防来年汛患,又能以工代赈防其生乱。老弱妇孺亦可从事些编织缝补等活计,按劳给予粮票,而非坐等施舍。”
徐远伯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这思路比单纯以工代赈更进了一步。
将赈济与长远水利结合,也更符合青州现状。
孙昀继续道:“其二,如今粮价高,富户囤粮是常有的事情。强征易生民变,不如以利导之。官府可出面作保,以略高于市价之价,向大户借贷或征购存粮,并许以未来税赋减免,或给予义商名誉。”
徐远伯不知不觉已放下了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这法子涉及官民博弈与利益交换,非熟谙世情者不能提出。
他有些惊讶,孙昀一个小小书童能说出来。
“其三,也是眼下最急迫的事情。”
孙昀刻意加重声音,“流民需要引导,现在随意流动,何处有粮便涌向何处,极易造成局部崩溃。”
“在小城里还无所谓,可青州府城人员众多,可就容易聚集在一起,滋生流匪!”
“府衙可于各交通要道设点,明确告知何处开设工赈点,何处可领粥,避免数十万人毫无章法地聚集府城,那才是真正的大患!”
听到这里,徐远伯已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之前只想着如何喂饱聚集在府城的人,却从未想过从源头上引导分散!
孙昀所说前两者倒是不足为奇,甚至他们青州已经开始推行。
可第三个,的确是重中之重。
可以避免一部分的流民聚集成匪!
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失态,紧紧盯着孙昀:“引导分流……此法若能行,或真能解府城燃眉之急!”
徐远伯在原地踱了几步,脸上神色变幻。
最初的随意早已被震惊和兴奋取代!
孙昀这一套组合策略,并非空中楼阁。
而是将赈济、治安、生产、疏导结合起来的系统性思路!
虽然执行起来千难万难,其中细节还需反复推敲,但这方向肯定没问题!
“好!好!好!”
徐远伯连说三个好字,重重拍了拍孙昀的肩膀。
“谢起这老狐狸,果然没骗我!孙昀,你此番见解,远超乎我预期!”
“若此策能推行一二,你于青州,便是有大功之人!”
他脸上的兴奋劲儿还没过,但现实的难题就像一盆冷水,让他瞬间又垮下脸来。
他看着孙昀,语气里带着焦躁和一丝不抱希望的试探:
“孙昀啊,你说的这些,分人、干活、让大户出粮,都是好法子!可这些都绕不开一个死结——粮!食!”
他两手一摊,满脸都是没辙的苦相。
这也是他特意过来找谢起的原因。
没粮,再好的主意都没用!
“官仓快见底了,各家各户的存粮也撑不了几天。没粮食,你说得天花乱坠也都是白搭!这粮食的事儿,你有没有办法?哪怕能多撑十天半个月也好啊!”
他眼巴巴地看着孙昀。
毫无学政大人的风度,而是赤裸裸的渴望。
明知这问题太难,但孙昀刚才的表现让他忍不住想再逼问一句。
王岚也紧张地盯着孙昀。
谁都明白,粮食是眼下最要命的事!
孙昀没急着回答,他低着头,手指头在桌上划拉着,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疯涨的粮价、刘扒皮那帮人的德性、县里这点存粮,还有自己怀里那摞厚厚的银票……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徐远伯,语气却异常沉稳:
“徐大人,粮食的事,我倒是琢磨出个法子,可能有点险,但值得一试。”
“成了,应该就能一举解决粮食的问题!”
他顿了一下,看着徐远伯瞬间亮起来的眼睛,接着说:“不过这法子得要个契机,您再容我准备几天,到时候我让他们把粮食自己给咱送上门来!”
他没细说具体怎么操作。
但那笃定的样子,莫名让徐远伯焦躁的心安定了几分。
“自己送上门?”
徐远伯将信将疑地重复了一遍。
要是别人这么说,他早骂他胡说八道了,可眼前这小子……
他咬了咬牙,“好!孙昀,本官就再信你一回!我在府城等着你的消息!但愿你真能变出粮食来!”
他深深看了孙昀一眼,不再废话,转身大步离开。
那背影看着比来时多了几分力气。
徐远伯刚走,王岚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抓住孙昀的胳膊:“狗奴才!你刚才嘀咕什么呢?什么粮食自己送上门?你还会法术不成?”
张仕诚和李皓也立马围了上来,满脸好奇。
孙昀看着这几个伙伴,咧嘴一笑,并未回答。
青州乃至更大范围的粮食危机,终于不可避免地冲击到了阳和县。
官府先前的限价令在恐怖的供需失衡面前,形同虚设。
阳和县的粮价,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飙升。
很快突破并远远超过了刘记等粮商当初囤积居奇时的高度!
刘记米行后堂。
刘掌柜看着手中最新的粮价行情,脸上刚刚因为卖掉部分存粮回血而浮现的一丝笑容彻底僵住。
随即变得惨白!
“涨……涨这么快?比我们当初卖的价钱高了一倍还多!”
他声音都在发抖,猛地抓住账房先生的衣襟。
“我们库房里还有多少粮?快说!”
账房先生哭丧着脸:“东家,之前为了跟王家在建材上较劲,我们几乎把能卖的陈粮新粮都卖得差不多了啊!”
“现在库里就剩下一点自家口粮,和些实在不能出手的霉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