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瞬间落针可闻。
王岚偷偷抬眼,看着那代表皇权的明黄圣旨,心脏砰砰直跳。
她虽知谢起来头极大,却从未想过,竟是能让宫中天使亲自持旨前来宣召的人物!
谢起这才缓缓放下手中棋子,站起身,从容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圣旨微微躬身。
“臣,谢起,接旨。”
他并未行全礼,但那秉笔太监与杨策却无一人露出异色,仿佛理所应当。
太监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前左相、太子太傅、军国重臣谢起,性资慧敏,器识宏深。昔年辅弼之功,朕未尝一日或忘。今闻尔于阳和县一箭定匪患,运筹安黎庶,智勇兼资,忠义可嘉。”
“值此北境多事,虏骑猖獗,社稷危殆之际,特旨起复尔为北境经略使,总督北疆一切军务,便宜行事!望尔体念国步艰难,即刻返京述职,不得延误!钦此!”
前左相!
太子太傅!
军国重臣!
北境经略使,总督北疆一切军务!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王岚、张仕诚这些小辈耳边炸响!
他们知道谢起身份不凡,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显赫!
曾是位极人臣的宰辅!
更是名震天下的军神!
如今国难当头,陛下竟以如此隆恩,赋予全权,请他出山力挽狂澜!
孙昀同样不可思议的看着谢起。
虽然早就猜到谢起来头肯定不小。
却没想到,这么大!
整个小院,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寂静。
唯有那秉笔太监宣旨后略带恭敬,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催促的声音响起:“谢公,陛下殷切期盼,北境军情如火,还请即刻动身。”
杨策也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车驾仪仗已在城外备好,五百御林军精锐护卫,沿途州县皆已接到谕令,务必保障大人安全迅捷抵京。”
谢起这才缓缓放下手中那枚一直摩挲着的棋子,目光平静地扫过圣旨,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怒。
他并未立刻接旨,反而先对那秉笔太监微微颔首:“有劳公公。”
随即,他的目光越过太监,落在了孙昀身上,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谈论天气般随意地问道:
“小子,神都繁华,天下中枢,可愿随我去看看?”
此言一出,刚缓过神来的众人再次被震住!
谢公竟要带孙昀去京城?!
这可是天大的机遇!
一步登天,莫过于此!
若能立于谢公左右,即使是个幕僚,也绝非如今县内书童所能想象。
王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孙昀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
她眼巴巴地看着孙昀,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狗奴才……要走了吗?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毋庸置疑的选择。
能跟随谢起这等人物进入权力中心,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机缘!
可孙昀的反应似乎和他们所想,有所不同。
孙昀略一沉吟,甚至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嘴角含笑。
他没有立刻感恩戴德地答应,甚至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激动。
随即,他抬起头,迎上谢起的目光,眼中是一片平静却自信的光彩,应道:
“神都繁华,小子心向往之,去看看又何妨?”
他的语气平淡自然。
仿佛答应的不是前往京城那等龙潭虎穴,而是去邻县逛个集市般轻松。
王岚愣住了,抓着孙昀衣袖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只是面色里带有几分不舍。
杨策眼中闪过极深的欣赏,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这小子,果然对胃口!
这份视滔天机遇如等闲的定力,非常人能有。
谢起闻言,哈哈大笑,声震屋瓦,显然极为畅快:
“好!好一个去看看又何妨!不愧是你小子!”
但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
“不过,神都水深,波谲云诡。”
“你就这般无名无分地随我去,至多算是我谢起身边一亲近之人,诸多不便。”
他顿了顿,看着孙昀,语气带着期许:“不若你先凭自身之力,在来年春闱中,博取一个功名。”
“届时,正大光明踏马御街,风风光光入京城!老夫在神都扫榻烹茶,等你来与我把酒言欢,如何?”
孙昀立刻明白了谢起的深意。
这是不愿他仅作为依附者进入京城。
而是希望他拥有独立的起点和身份,凭借自己的才华站稳脚跟!
唯有如此,方能真正展翅高飞,而非永远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他心头涌起一股暖流,郑重躬身行礼:
“谢公良苦用心,小子铭记。必不负期望,力争春闱,堂堂正正入神都!”
“好!老夫等你!”
谢起抚须点头,眼中满是欣慰。
临行前,谢起看向一直静立一旁的林雀:“林雀。”
“属下在。”
林雀躬身。
“自今日起,你便留在孙昀身边。护他周全,助他处理杂务,一切听他调遣。”
谢起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是!属下领命!”林雀没有任何犹豫,转向孙昀,恭敬行礼,“林雀见过公子。”
孙昀知道这是谢起对他的又一层保护和支持,坦然受之:“有劳林掌柜。”
……
圣旨宣读完毕,院内众人心潮澎湃,各自消化着这惊天消息。
仪仗与护卫在外等候,稍作整顿便要启程。
趁此间隙,李松明走向站在廊下的孙昀。
“孙昀。”
“李叔。”孙昀恭敬行礼。
他知道,李松明不仅是谢起的车夫,更是他武艺的启蒙老师,一手太祖长拳打得刚猛霸道,让他受益匪浅。
而如今谢公返京,李松明定然也要陪同。
李松明打量了他一下,点了点头。
“你的根骨不错,悟性也高。短短时日,太祖长拳已得几分精髓,气息也浑厚了不少,看来未有懈怠。”
“全赖李叔悉心指点。”
孙昀真心实意地说道。
乱世之中,强健的体魄和自保的能力至关重要。
李松明的教导对他而言是宝贵的财富。
“嗯。”
李松明应了一声,语气依旧简练。
“我随谢公北上,往后无法亲自督促你练功。春闱在即,文事为重,但武艺亦不可偏废。强身健体,紧要关头或可保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内安静侍立在孙昀身旁不远的林雀,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带着点难得的调侃意味。
“若有不解之处,林雀姑娘身手亦是不凡,你亦可问她。”
他声音压低了些,几乎微不可闻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笑意,“只要你不怕挨打。”
孙昀闻言,下意识扭头看向林雀,却见她目光正落在此处,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唯有小拳头悄悄晃了晃。
显然,李松明方才所言,都被林雀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她已做好教导自己的准备。
孙昀不由得苦笑一声。
自己若是与她对练,恐怕免不了被揩油挨打。
这确实需要莫大的勇气和一副抗揍的好身板。
“李叔放心,弟子明白。定会勤加练习,绝不懈怠。”
孙昀郑重承诺。
李松明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好。望下次相见,你的拳脚能更进一层,莫要让我失望。”
说完,他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般沉默地转身。
走向那已准备启程的车队,身影融入那森严的仪仗之中。
孙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暖流涌动。
若是真想立足在神都那龙潭虎穴中,文韬武略,他都需要更快地成长。
这时,齐楚天也凑了过来。
脸上没了往日的跳脱,多了几分郑重。
他用力拍了拍孙昀的肩膀,声音难得低沉:
“师……弟,师兄我也得走了,随谢公一同回京。”
虽然知道孙昀之前所言不虚,和老师谢起几乎是平辈伦交,但那声师叔一时之间还真是叫不出口,还是师弟喊得更顺嘴一点。
孙昀闻言微怔:“齐兄也要回去?”
本意也就是调侃,孙昀自然也没真想让齐楚天喊自己师叔,那不把自己叫老了?
齐楚天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是啊,当初我爹,咳,就是吏部尚书齐大人,因在官员铨选上坚持己见,狠狠得罪了右相林甫那老狐狸。”
“他担心林甫党羽对我不利,或以我要挟,才将我送到谢公这里避祸。”
他看向那森严的仪仗,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如今谢公重掌大权,奉旨总督北疆,位同宰辅。那林甫就算再势大,也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触谢公锋芒,京城啊……我也总算是能安心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