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风卷着焦土的气息灌进领口，沈烬望着天空突然裂开的缝隙，喉间泛起腥甜。
那道幽蓝裂痕里浮起一面青铜镜，镜面如水波般翻涌，先是映出楚国都城的飞檐——下一秒，城楼在火海中崩塌，百姓的哭嚎穿透镜面，撞得她耳膜生疼。
“阿昭！”她下意识攥紧楚昭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烬火在掌心不受控地跃动，烫得皮肤发红，“镜里…是楚国？”
楚昭的手指覆上她发颤的手背，体温透过层层血污传来：“看仔细。”
镜面切换画面。
这回是沈烬独自站在金銮殿上，素衣染血，而他的位置空着，龙椅上落满尘埃。
楚国的旗帜仍在风中招展，却再无兵戈声——那是分离后的“和平”。
沈烬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想起黑煞尊主说的“情续则世倾”，喉间的腥甜漫到舌尖：“原来…原来我们的相偎，是百姓的劫。”
“不。”楚昭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发颤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镜子照的是‘可能’，不是‘必然’。”他的声音沉得像淬过冰的剑，“前世我们被因果推着走，今生…我偏要看看，人心能不能翻了这命盘。”
话音未落，天地间忽然响起洪钟般的轰鸣。
沈烬抬头，见一位白发老者踏着金芒自云端而下，青衫广袖翻卷如鹤，手中泛黄的古卷在风中猎猎作响。
“双生之魂，非断即续。”老者的声音像陈年松涛，震得因果镜泛起涟漪，“老叟等这一日，等了三百年。”
楚昭的玄铁剑在脚边轻鸣，似在回应老者的气势。
他挡在沈烬身前半步，目光如刃：“你是？”
“上古智者。”老者抬手，古卷自动展开，“当年见证双生劫起的人，如今来送你们破劫。”
沈烬越过楚昭的肩，看见画卷上两团火焰交缠相融，正是两人额间的印记模样。
她的呼吸陡然一滞——那团火，像极了她失控时焚烧沈家老宅的烬火，却多了几分温柔的缠络。
“你们的命运，并非只能二选一。”老者指尖轻点画卷，画中火焰突然活了过来，在虚空中勾勒出半透明的魂影，“唯有彼此献祭部分灵魂，以情为引，方能斩断因果锁链。”
“如何献祭？”楚昭的声音稳如磐石，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勾住了沈烬的小拇指。
“以烬火焚尽执念。”老者指向两人额间发烫的印记，“以血为契，互换半魂。”他的目光扫过沈烬掌心跃动的火焰，又落在楚昭眉间暗红的印记上，“若心意相通，魂契便成；若有一分勉强…”他顿了顿，“灰飞烟灭。”
沈烬只觉耳中嗡鸣。
她想起幼时躲在枯井里，看着沈家满门被屠时，心口那团要烧穿肺腑的恨；想起与楚昭对峙时，明明想刺进他心口的剑，最终偏了三寸扎进石柱；想起刚才他说“把劫变成缘”时，眼里的光比任何火焰都炽热。
“阿昭。”她转身捧住他的脸，拇指反复摩挲他眼下的薄茧——那是批了整夜奏折留下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可能连魂魄都剩不下。”
楚昭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左胸。
那里的心跳声透过层层甲胄传来，强而有力：“我知道。”他低头吻她发顶，像在吻一件易碎的珍宝，“但我更知道，若现在放手，我会后悔三生三世。”
沈烬的眼眶突然发酸。
她想起前世最后一面，他在乱军中朝她伸出手，却被流箭贯穿；想起今生初遇时，他用剑抵住她咽喉，眼底却藏着她看不懂的痛；想起方才焦土上冒出的草芽，和剑身上“双生同辉”的刻字。
“好。”她吸了吸鼻子，将染血的指尖按在他眉心印记上，“那就换。”
老者的古卷突然绽放金光，天地间飘起细碎的星芒。
沈烬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眉心涌出，像是灵魂被扯出了一角——与此同时，楚昭的掌心覆上她的，他的灵魂碎片带着霜雪般的凉意，却让她翻涌的烬火慢慢平静下来。
“心意相通，魂契将成——”老者的声音突然拔高。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一道刺耳的尖啸撕裂长空，黑煞尊主的身影从因果镜的裂痕里挤了出来！
他的骨珠碎成齑粉，面容扭曲如厉鬼：“敢破我的局？我让你们连魂都不剩！”
楚昭的玄铁剑自动飞入手中，他旋身将沈烬护在身后，剑身上“双生同辉”四个字泛起红光：“影七！护好王妃！”
沈烬望着他绷紧的后背，掌心的烬火突然烧得更旺——这一次，她不想再躲在他身后了。
黑煞尊主的尖啸裹着腐臭的黑雾劈头盖脸砸下，楚昭玄铁剑划出半弧金芒，剑气与黑雾相撞爆发出刺耳鸣响。
他后背绷成一张弓，余光瞥见沈烬仍站在原处，发间珠钗在风中轻颤——那是他前日下朝时顺道在西市买的，说要配她新裁的月白裙。
\"阿烬！\"他低喝，剑势骤然加快三分。
可回应他的不是退避的脚步声，而是一缕灼热的气息拂过后颈。
沈烬不知何时绕到他左侧，掌心的烬火跃动如赤蝶，竟将黑煞尊主劈来的阴毒掌风生生灼出个窟窿。
\"我要自己斩断这劫。\"她的声音裹着火焰的噼啪声，额间双生印记亮得几乎要灼穿皮肤。
楚昭瞳孔骤缩，这才发现她脚下不知何时盘起了青莲状的火纹，那些火焰正顺着她的衣摆往上攀爬，将绣着并蒂莲的裙裾烧出细碎的金斑——那是她用执念为引，在点燃自己的记忆幻象。
\"沈烬！\"黑煞尊主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你疯了？
那是......\"
\"是沈家灭门的夜。\"沈烬闭了闭眼，火光中浮现出童年的画面：血色月光漫过青瓦，父亲的剑断成两截扎在院门口，母亲的金步摇滚落在她藏身的枯井边，沾着血珠的流苏还在轻轻晃动。
她听见自己当年的抽噎声，混着刽子手提刀逼近的脚步声。
烬火突然暴涨三尺，将那幅血色画卷吞噬成灰烬。
沈烬的指尖开始透明，像被晨雾漫过的琉璃。
楚昭喉间泛起腥甜，玄铁剑\"当啷\"坠地——他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与他血脉相连的东西正在消散。
\"阿昭！\"她惊觉自己的声音也在变轻，想要去抓他的手，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楚昭的动作比思维更快。
他反手抽出腰间短刃，锋利的刃口划过手腕，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滴落在她眉心的印记上。
温热的血珠刚一接触，沈烬透明的指尖便重新凝实几分。
\"我愿为你舍去一半自我。\"他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鲜血顺着两人交握的指缝往下淌，在焦土上染出并蒂莲的形状，\"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双生印记突然发出轰鸣，沈烬额间的赤焰与楚昭眉心的霜花同时腾起，交织成青金双色的光柱直冲天际。
黑煞尊主被气浪掀飞十余丈，口中喷出的黑血里竟裹着半片破碎的骨珠——那是他用百鬼怨气祭炼了三百年的本命法器。
\"不可能！
你们怎敢违逆天命！\"他撞在身后的断墙上，半边脸已被灼得焦黑，\"天命既定，情字何......\"
\"天命亦可改，唯情不可夺。\"上古智者的声音如暮鼓晨钟，他广袖一拂，因果镜顿时裂成千万碎片。
那些泛着幽蓝的镜面残片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化作点点流萤没入沈烬与楚昭交握的手心。
沈烬感觉有冰凉的东西渗入经脉，是楚昭的半魂；同时有灼热的力量涌进他体内，是她的烬火本源。
两人的气息悄然交融，像是两盏原本独立的灯，此刻灯芯交缠，火焰竟比先前亮了三倍。
\"王与王妃，天命所归！\"
震耳欲聋的跪拜声从远处传来。
国家元老们带着禁卫军狂奔而来，最年长的太傅跪得最急，花白的胡须扫过焦土：\"臣等目睹双生印记共鸣，方知三百年前的预言非虚！\"
黑煞尊主在地上抽搐着想要爬起，却见沈烬抬手指向他。
指尖跃动的烬火突然变作半透明的锁链，\"咔嚓\"缠上他的脖颈。
\"你封印不了我！\"他嘶吼着，周身黑雾翻涌，\"我......\"
话音未落，锁链突然收紧。
黑煞尊主的身影如被风吹散的墨汁，眨眼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缕焦糊的臭味在空中飘散。
荒原的风突然变得温柔。
沈烬望着掌心跃动的烬火，那火焰不再是从前的暴戾赤红，倒像染了层蜜色的暖光。
她转头看向楚昭，发现他眼底的寒霜不知何时融了，映着她的影子，比春夜的星子还亮。
\"你还记得梦里的白衣女子吗？\"她轻声问，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眼下的薄茧——那是批奏折留下的，以后大概要多道他为她擦泪的痕迹了。
楚昭握住她的手，将那枚西市买的珠钗重新别在她发间。
他的眼睛里有微光流转，像是想起了极远极远的从前：\"我记得她牵着我的手，在轮回门前许下誓言。\"
沈烬嘴角微扬，突然觉得有些困。
许是半魂互换消耗太大，她的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楚昭的声音像浸在温泉里：\"睡吧，阿烬。
等你醒了......\"
夜色不知何时漫了上来。
沈烬最后看见的，是楚昭俯身时，眉心跳动的霜花印记与她的赤焰印记，正随着呼吸的节奏，一下一下，同频跳动。
晨曦微光中，沈烬缓缓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