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运河段的喧嚣喜庆被一种肃杀紧张的气氛取代。潜龙卫的精锐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接管了发现沉银骸骨的河段。火把林立，将夜晚的河岸照得亮如白昼。所有参与清理的河工被暂时集中安置，工部官员也被要求原地待命，配合调查。
萧云倾并未离开，她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面沉如水。外面是潜龙卫指挥使低沉有力的命令声和士兵们挖掘淤泥的声响。棚内，几枚初步清洗过的瑞王银锭和几段锈迹斑斑的铁链摆在案上，散发着浓重的土腥气和岁月腐朽的味道。
“娘娘，”潜龙卫指挥使墨风（墨影副手，暂代其职）大步走进来，单膝跪地，身上还带着河泥，“已初步清理出沉银一百三十二锭，骸骨七具。骸骨腐朽严重，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至少在三十年以上。铁链形制特殊，非军中或民间常用枷锁，倒像是……前朝诏狱或某些秘密机构用来禁锢重犯的‘九环锁’残件。”
“九环锁？”萧云倾眸光一凝。前朝诏狱，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所在，专门关押和处置犯下滔天大罪的皇亲国戚、勋贵重臣。瑞王作为前朝末代最有权势的藩王之一，他的财富怎么会和诏狱的刑具、无名骸骨一起出现在这里？
“骸骨可有能辨认身份的特征？衣物、配饰残留？”萧云倾追问。
墨风摇头：“骸骨被淤泥包裹多年，衣物早已烂尽，仅剩几缕残破的锦缎碎片，颜色难辨。未发现任何可证明身份的配饰或文书。不过……”他顿了顿，指向其中一副骸骨的手骨位置，“其中一具骸骨的指骨缝隙里，卡着一枚极小的玉质印章残角，已被淤泥沁透。”
一名潜龙卫立刻将一个垫着绒布的托盘呈上。残角只有小指甲盖大小，通体乌黑，若非仔细查看，几乎与淤泥融为一体。萧云倾拿起特制的放大镜，凑近细观。残角上残留着极细微的雕刻痕迹，似乎是一个字的偏旁部首，形如“冫”（两点水）。
“‘冫’？”萧云倾蹙眉思索。姓氏或名字带两点水偏旁的？范围太广。或是某种徽记的一部分？
“继续打捞，不要放过任何细节，尤其是骸骨附近区域，看看是否有被淤泥掩盖的遗物。”萧云倾下令，目光再次落回那些沉银上，“这些银锭，与靖海侯在东海打捞的瑞王沉银，可有区别？”
“回娘娘，”一名精通钱币鉴定的户部官员被召来，仔细查验后回禀，“形制、成色、重量，乃至蟠螭徽记的铸造手法，都完全一致！应是同一批熔铸的官银！只是运河底的这些，因埋藏环境不同，腐蚀稍重些。”
同一批官银！这意味着，无论是运河底还是东海海底发现的瑞王银锭，都指向同一个源头——前朝瑞王府的库藏！一部分被沉入运河灭迹，另一部分……则被运往了遥远的东海，沉在了那个神秘的海底遗迹附近？这中间经历了什么？是何人搬运？目的何在？
“启禀娘娘！”一名潜龙卫急匆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刚打捞上来的、沾满厚厚淤泥的扁平铁盒，“在最大一具骸骨下方的淤泥深处，发现此物！铁盒密封极严，尚未打开！”
铁盒不大，入手沉重，表面锈蚀严重，但盒盖边缘用火漆和一种奇特的黑色胶质物做了双重密封，竟在河底淤泥中保存了下来。萧云倾接过铁盒，放在案上，示意众人退开几步。她亲自拿起工具，小心翼翼地刮掉盒盖边缘的淤泥和部分锈迹，露出火漆封印。封印的图案早已模糊不清。
她屏息凝神，用薄刃沿着盒盖缝隙，一点点撬动。密封的胶质物异常坚韧，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听到“啵”的一声轻响，盒盖被撬开了一条缝隙。一股陈腐的气息弥漫开来。
盒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被油布紧紧包裹的东西。萧云倾戴上特制的薄丝手套，将油布卷取出，缓缓展开。油布内层，赫然是一张绘制在坚韧羊皮上的地图！地图线条繁复，标注着山川河流，中心位置用朱砂画了一个醒目的骷髅标记，旁边还有几行蝇头小楷。
地图的右下角，盖着一方小小的朱红印鉴，印文清晰可辨：“瑞王之宝”！
“藏宝图！”墨风忍不住低呼出声。
萧云倾的心跳也漏了一拍。她迅速看向那几行小楷，字迹有些潦草，透着一种绝望的疯狂：“……库藏十之七八已随‘潜蛟’东渡，沉于‘归墟之眼’，留此半份海图与秘钥，以待……东山……若后人得之，切记！‘归墟之眼’非善地，有……海怪守护！万……万不可……”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染，模糊难辨。
“‘潜蛟’？‘归墟之眼’？海怪守护？”萧云倾喃喃念出这几个词，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瑞王宝藏的大部分，竟然真的被转移出海了！这张地图标注的，就是那海底遗迹——“归墟之眼”的位置？而靖海侯发现的沉银，只是运输过程中散落或特意留下的线索？地图为何只有半份？那所谓的“秘钥”又是什么？盒中除了地图，空空如也。
“娘娘！墨影大人……墨影大人回来了！”棚外忽然传来一声带着激动哽咽的禀报。
萧云倾猛地抬头，只见一个高大却异常消瘦的身影，在两名潜龙卫的搀扶下，踉跄着出现在门口。正是失踪数月、被认为已在皇陵地宫火海中殉职的玄影卫统领——墨影！
他身上的黑衣破旧不堪，布满烧灼和撕裂的痕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颧骨高高凸起，唯有一双眼睛，虽然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隼。只是此刻，这双锐利的眼睛却充满了茫然和痛苦，仿佛迷失在浓雾之中。
“墨影！”萧云倾疾步上前。
墨影看到萧云倾，身体明显一震，下意识地想行礼，却被萧云倾一把扶住。“免礼！回来就好！伤在何处？”她快速扫视他全身，外伤似乎已经过处理，但内里透出的虚弱和那种精神上的混乱感，让她心头一沉。
“属……属下……”墨影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他努力想说什么，眼神却痛苦地挣扎着，最终只化为一句充满迷茫的低语，“娘娘……我……我是谁？这是……哪里？青鸾……青鸾呢？”
失忆了！萧云倾心中一痛。皇陵地宫那场惊天爆炸和烈火，不仅重伤了他，更夺走了他宝贵的记忆。
“你是墨影，陛下的玄影卫统领，是本宫和陛下的左膀右臂。”萧云倾尽量放缓声音，清晰地告诉他，“青鸾她很好，只是非常担心你。你现在安全了，这里是通州运河边。”
“墨影……统领……”墨影重复着，眼神依旧空洞。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案几，当看到那些散落的瑞王银锭和那枚小小的玉印残角时，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他闷哼一声，双手抱住头，身体痛苦地蜷缩下去。
“呃啊……银……银子……玉……玉……”他断断续续地嘶吼着，仿佛有什么恐怖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血……好多血……锁链……船……大船……沉了！都沉了！”他猛地指向运河的方向，状若癫狂。
“快！按住他！”萧云倾急道。几名潜龙卫立刻上前，小心地控制住因剧痛而挣扎的墨影。萧云倾迅速取出金针，精准地刺入他头部的几处穴位。墨影的挣扎渐渐平息，但眼神依旧涣散，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墨风，立刻安排最好的地方，让墨影静养，派专人看护，太医随时候命！”萧云倾沉声吩咐，看着墨影被小心抬下去，心中波澜起伏。墨影的突然回归和看到瑞王银锭、玉印残角后的剧烈反应，绝非偶然！他失去的记忆深处，必定隐藏着与瑞王宝藏、与运河沉尸案，甚至与那东海“归墟之眼”息息相关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