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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达攥着拳头往回走,石板路被踩得咚咚响。

进了屋,见刘伯温和杨宪正对着账册琢磨,他把帽子往桌上一摔:“别看了!那些人把田产挂进寺庙,明着是捐功德,实则是躲税!和尚们得了好处,闭眼装糊涂,咱们拿着规矩去查,他们倒拿‘佛门清净地’堵嘴,真是气人!”

刘伯温指尖点在“寺庙免税”那条律例上,眉头紧锁:“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钻了空子,咱们就得想法子把窟窿堵上。”

杨宪在旁冷笑:“堵?我看直接掀了他们的底!派人盯着那些‘寺产’,看看实际是谁在收租。只要抓着他们私吞租子的证据,管他什么佛门清净,一并交刑部问罪!”

牛达眼睛一亮:“对!就这么办!我这就带人去盯梢,不信抓不到他们的把柄!”

刘伯温执起狼毫,在奏疏上落下最后一笔,墨迹未干便命人快马送往应天府。

奏疏里写道:“近年江南士绅借建寺立庙之名,将田产寄于佛门,偷逃赋税者日众。彼辈以‘供养三宝’为幌子,实则兼并土地、隐匿资产,既损国库收入,又乱地方规制。更有甚者,寺庙借‘清净之地’庇护不法,渐成藏污纳垢之所。臣请陛下严令核查寺产,凡以诡诈手段寄田于寺者,追缴欠税,严惩不贷,以正纲纪。”

递折子时,他望着天边流云,沉声对属下道:“佛门本是清净地,岂能沦为钻营者的工具?这层窗户纸,该捅破了。”

朱元璋捏着那份奏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朱标:“标儿,你看刘伯温这折子,说得在理么?”

朱标接过奏疏,逐字细看,眉头渐渐蹙起。他放下折子,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刘伯温所言非虚。近年确有不少士绅,将田产假托寺庙之名,逃避赋税。那些寺庙借着‘佛产免税’的由头,收纳私田,有的甚至勾结地方官,把公田也圈进寺产,百姓敢怒不敢言。”

“哦?”朱元璋眉峰一挑,“你也觉得该动?”

“儿臣以为,当整治。”朱标语气恳切,“佛门清净,本应劝人向善,而非成为牟利的幌子。若任由他们借寺产之名兼并土地,一来国库受损,二来百姓田亩被占,久必生乱。只是……”

他顿了顿,“整治需有度。真正潜心修行的寺庙,当予以保护;但那些与士绅勾结、藏污纳垢者,必须严查,追缴田产,还利于民。”

朱元璋沉默片刻,指尖在案上轻叩:“你说得在理。既要保佛门清誉,又要断了那些人的歪心思。传旨下去,命刘伯温牵头,会同户部、刑部,清查天下寺产。凡假托寺名的私田,一律归公;真寺产亦需登记造册,超标者削减,按律纳税。”

朱标躬身应下:“儿臣遵旨。”

朱元璋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清楚,这整治之路定有阻力,但太子的话点醒了他——治国不仅要惩恶,更要护善。

而那些借着信仰谋私利的人,本就不配得到宽恕。

朝会的钟鼓声刚落,户部尚书就出列奏道:“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寺庙田产向来有免税之例,若贸然清查,恐伤佛门清誉,也易引信徒不满啊!”

话音刚落,礼部侍郎立刻附和:“尚书大人所言极是。自前朝起,便有‘寺产不税’的惯例,如今打破规矩,怕是会动摇民心。再说,那些田产多是善男信女捐赠,强行清查,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几个老臣捋着胡须点头,看向朱标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劝阻。

朱标站在殿中,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缓缓开口:“诸位大人多虑了。朕并非要禁绝寺产,只是清查那些借寺名私藏的田产。真正的善举,何须藏着掖着?若真是捐赠,登记在册,依规免税便是;可若借着‘寺产’之名逃税漏税,那便是钻了规矩的空子,与贪墨何异?”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力度:“民心安在公道,不在虚礼。放任少数人借着佛门名义谋私利,才是真的寒了百姓的心。”

这话一出,殿内霎时安静了许多,几个原本附和的大臣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反驳。

朝会的气氛本已稍缓,阶下忽然走出一人,青袍玉带,正是苏州知府周显。

他一撩袍角跪在丹墀下,声音朗朗,竟盖过了殿内的呼吸声:“陛下三思!臣久在江南,深知寺庙与地方相安之道。那些士绅捐田建寺,或为祈福,或为积德,皆是善举。若强行清查,岂不令天下人耻笑我朝容不得慈悲之地?”

朱元璋眼皮微抬,没说话。

周显见状,又往前膝行半步,朗声道:“臣闻‘治国以仁,辅政以礼’。佛门劝人向善,寺产养僧济贫,本是朝廷教化之助。如今因些许浮言便兴师动众,查抄寺产,恐非仁君所为啊!”

这话掷地有声,殿内几个江南出身的官员顿时松了口气,暗暗点头。

周显更来了精神,引经据典:“前朝梁武帝崇佛,寺产遍天下,却也换得四十年安稳;本朝开国之初,陛下亦曾敕建皇觉寺,恩准免税——此皆因佛门能安民心、固教化。今若反其道而行,臣恐江南士民寒心,地方再生纷扰啊!”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带了几分泣意:“臣在苏州,见普济寺住持每日施粥百碗,养活流民数十;慧安寺以寺产修桥铺路,便利乡邻。这些善举,皆赖寺产支持。若清查过严,断了寺庙生计,那些流民、贫者,又该依靠谁?”

这番话看似句句在理,既抬出了“仁政”,又扯上了“民生”,连几个中立的老臣都面露犹豫。

周显跪在地上,脊梁挺得笔直,仿佛自己真是为了苍生福祉据理力争的贤臣。

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周知府说得热闹,可知普济寺那百碗粥,用的是谁的米?”

周显一怔:“自然是……善信捐赠。”

“是么?”朱元璋冷笑一声,从案上拿起一本册子,“朕这里倒有本账,记着普济寺去年‘捐’入的三百亩良田,皆为苏州士绅所赠,租子全入了住持私囊。那百碗粥,不过是拿其中一成来做样子罢了。至于修桥铺路?修的恰是通往士绅庄园的捷径,方便他们运粮逃税!”

册子“啪”地摔在地上,散开,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田产记录和租子去向。

周显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朱元璋盯着他,目光如刀:“你口口声声说‘仁政’,却不知百姓的田被士绅借着寺名占了去,税银被偷逃,他们的‘仁’在哪里?你高谈‘教化’,却要朝廷纵容这种偷天换日的勾当,这便是你的‘礼’?”

殿内鸦雀无声,周显趴在地上,青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那些方才还想附和的江南官员,此刻都缩了脖子,再不敢出一声。

朱元璋看着阶下那具僵硬的身影,缓缓道:“拖下去,交刑部查——看看他与那些寺庙、士绅,到底有多少‘相安之道’。”

侍卫上前架起周显,他瘫软着被拖出大殿,嘴里还含混地喊着“陛下息怒”,声音越来越远,最终被殿门挡住,只留下满殿沉寂,和朱元璋那句冰冷的余音:“再有为不法寺产进言者,同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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