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使者伏在地上,声音带着急切:“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鞑靼近来军备陡增,麾下骑士所用长刀短剑,锋锐远超往日。以鞑靼的冶炼手艺,断断造不出这等利器;再说那矿石,他们世代游牧,哪来这许多矿藏支撑?”
朱元璋眉头微蹙:“你这话可有凭据?”
“臣不敢欺瞒陛下。”使者忙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铁,由内侍呈了上去,“这是我部战士从鞑靼尸身上取下的,陛下一看便知。”
朱元璋拿起碎铁,指尖在刃口划过,只觉冰凉锋利,确非寻常部落能锻造。他看向殿中众臣:“你们怎么看?”
兵部尚书出列奏道:“陛下,鞑靼若真有此等军备,对边境实乃大患。臣以为,当立刻派密探查探虚实。”
瓦剌使者紧接着道:“臣还听闻,近来有晋商频繁出入鞑靼地界,行踪诡秘。那些铁器矿石,怕是……怕是通过晋商之手流过去的!还请陛下明查,斩断这私通之路!”
“晋商?”朱元璋眼神一沉。他素知晋商善经营,足迹遍布南北,但若真敢私通鞑靼,倒卖军械,那便是通敌大罪。
“传朕旨意。”朱元璋声音掷地有声,“命锦衣卫即刻南下,彻查晋商与鞑靼往来之事,凡牵涉其中者,不论官职高低,一律锁拿归案,押赴应天审问!”
“臣遵旨!”锦衣卫指挥同知从班中走出,躬身领命。
瓦剌使者松了口气,再次叩首:“陛下圣明!若能斩断此路,鞑靼军备必难以为继,边境也能暂得安宁。”
朱元璋没再接话,目光落在那块碎铁上,指尖轻轻摩挲。
殿内鸦雀无声,众臣皆知,这道旨意一出,江南商界怕是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那些看似只知算盘银钱的晋商,若真卷进这通敌大案,下场怕是难测了。
周显站在一旁,暗自思忖:晋商素来消息灵通,若真与鞑靼勾连,必是看中了其中暴利。
只是他们胆子再大,敢倒卖军械,背后怕是还有更深的牵扯。
此时,朱元璋忽然看向瓦剌使者:“你且在驿馆等候,待查清此事,朕自会给你一个答复。”
“谢陛下!”使者叩首退下。
大殿之上,朱元璋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缓缓开口:“看来这应天城,不止有雪,还有不干净的东西啊。”
众臣心头一凛,皆低头不敢言语。
一场围绕着铁器与晋商的风波,已悄然拉开序幕。
户部侍郎从班中走出,躬身奏道:“陛下,臣附议。
瓦剌与鞑靼素来不和,使者所言虽有物证,却难保不是借我大明之手打压对手。
前番议和,两部皆送质子入应天,边境才得数月安稳。
若因一块碎铁便兴师动众,万一鞑靼觉我大明偏袒瓦剌,再生反心,恐非社稷之福啊。”
朱元璋指尖一顿,看向那碎铁的眼神沉了沉:“你是说,瓦剌想借刀杀人?”
“臣不敢妄断,”侍郎叩首道,“只是边境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如先命边将暗中查探,若鞑靼真有异动,再处置不迟。既不伤议和体面,也能留有余地。”
殿内一时寂静,不少大臣暗暗点头。
周显也觉得有理,刚想开口附和,却见朱元璋忽然笑了一声:“留有余地?朕看你们是怕了。”
他将碎铁扔在案上,“但若真是通敌,今日留余地,明日他们便敢提着刀进应天!”
话虽狠厉,语气却缓了些,显然是听进了几分。
半晌,他道:“传旨给宣大总督,让他派心腹查探鞑靼军备来源,动静要小,莫惊动了人。锦衣卫也别闲着,先去查查那几个与鞑靼往来密切的晋商,看看他们账本上都记了些什么。”
“臣遵旨!”
瓦剌使者在殿外听闻,眉头微蹙——本想借大明之手削弱鞑靼,看来陛下是要两边都摸清楚了。
他悄悄退开几步,对随从使了个眼色,看来得再想些法子才行。
刘伯温缓步出列,青布官袍在晨光里泛着素净的光,他拱手道:“陛下,臣以为,瓦剌与鞑靼的纷争是外患,晋商若真私通鞑靼、倒卖军器,便是内忧。外患可缓,内忧难容。”
他抬眼望向朱元璋,目光沉静:“即便瓦剌有借刀杀人之意,查晋商却是该做的——若他们清白,自能还其公道;若真有勾当,便是剜去我大明腹内的毒疮。攘外必先安内,内里干净了,再论边境之事,方能底气十足。”
朱元璋闻言,指尖在御案上重重一点:“伯温说得在理!内鬼比外敌更可恨!”
他看向锦衣卫指挥同知,“查!往深了查!不单查账本,还要查他们的货栈、镖队,看看那些矿石铁器究竟是从哪来,又往哪去!”
“臣遵旨!”指挥同知领命,转身便要退下。
刘伯温又道:“陛下,查案时需得避开鞑靼耳目,莫让他们察觉风声,否则打草惊蛇,反倒难查。可先以‘整顿商税’为名,封锁晋商聚集的商号,再暗中搜证。”
“好!”朱元璋颔首,“就按你说的办。让户部配合,先给那些晋商扣个‘偷税漏税’的名头,把人看住了再说。”
殿内众臣见刘伯温一锤定音,先前犹豫的也都收了话头——谁都清楚,刘伯温最擅从乱局中抓要害,此番查晋商,确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瓦剌使者在殿外听得真切,心中暗喜——不管陛下信不信瓦剌,只要查起晋商,鞑靼的军备来源迟早会露馅,这便够了。
刘伯温退回班中时,与周显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周显心中了然:这盘棋,终于要往实处落子了。
内忧不除,外患难平,老大人这一步,走得稳。
散朝的钟声响过没多久,山西籍的按察司副使就攥着袖中的纸条,脚步匆匆往府邸赶。
进了书房,他反手闩上门,连茶都顾不上喝,抓起笔就往纸上写,墨汁溅得手腕上都是。
“速告晋商八家:京中已查私通鞑靼事,锦衣卫正寻把柄。即刻起,销毁所有往来账目、兵器清单,矿石铁器尽数转移,莫留半点痕迹。凡与鞑靼勾连者,暂避乡野,待风声过了再作打算。切记,不可慌乱,露了马脚便是死路——”
写到“死路”二字,笔尖猛地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个黑团。
他想起早朝时朱元璋那冰冷的眼神,后背一阵发寒,又添了句:“若有迟疑,满门抄斩!”
喊来最亲信的家仆,他把信纸折成细条塞进竹筒,又用蜡封了口,塞进家仆的腰带内侧:“快马加鞭,天亮前务必送到平遥李家商号,让他们火速传下去!路上若遇盘查,就说送家书,万万不能让人搜身!”
家仆揣紧竹筒,应声往外跑,刚跨出府门,就见街角有个穿青布衣的汉子正低头系鞋带,眼角却往这边瞟。
家仆心里一紧,不敢耽搁,翻身上马,鞭子一扬就冲了出去,马蹄声在石板路上敲得急促,像在敲着谁的心跳。
按察司副使站在门后,看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手心里全是汗。
他想起那些晋商每年送来的银子,想起家人在山西的田宅,喉结滚了滚——这封信递出去,是保他们,也是保自己。
若晋商倒了,他这按察司副使的位置,怕是也坐不稳了。
街角的青布衣汉子看着马蹄消失在巷口,慢悠悠直起身,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走到锦衣卫衙门前,他掀帘进去,对着指挥同知低声道:“按察司副使府刚走了个家仆,骑快马往南去了,看方向像是往山西道上赶。”
指挥同知冷笑一声,往桌上一拍令牌:“追!人赃并获!”
而此时,那封藏在腰带里的信,正随着快马的颠簸,往山西的方向飞驰。
只是送信人不知道,他背后的尘土里,早已跟着几道不起眼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