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辅在初到长安的时候,沈檀曾经见识过那些眼高于顶的清流名士和温辅相处时的场景——那种发自内心的恭敬中透着崇拜、向往。
因为太过好奇,他就私下派人打探温辅的过往经历,进而意识到此人的不同和潜在的价值。
只看温辅的履历,凭着对元和帝的了解,沈檀知道不出意外,温辅的仕途一定会畅通无阻。
再加上长孙沈沐怀也看中温辅的女儿,沈檀权衡后决定为长孙定下温氏女,给长孙寻一个有力的岳家。
只是没想到,温辅竟然真的会重病致死。
在温辅病入膏肓时,他曾犹豫过要不要退婚,可《民情考》的出现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加上沈沐怀后院的那些女子,让沈檀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那个专情又多情的长孙很难娶到高门贤妻。
与其悔婚落下个薄情寡义、言而无信的名声,倒不如继续这门亲事。
可是世事无常,他错估了温辅之女的强硬,没想到她敢退亲,更没有料到自己离家多年的孽障会趁火打劫。
然而最让他懊悔的是,“人走茶凉”这话在温辅身上竟然没有应验。
还有冯原特意选择在府门外的宣旨,让他一时间摸不清这是圣人的交待警告,还是冯原的自作主张。
要知道冯原和已逝的英国公私交甚好。
脑中思绪搅成一团浆糊,沈檀又气又悔间,听到傧相唱起拜堂的声音。
“一拜天地神只!”
沈钧行扶着温清宁面北跪拜。
“二拜高堂!”
“且慢。”
所有人全都精神一震,心中齐齐飘过两个字——来了。
温清宁视线穿过扇面上的纱布,看了一眼站在沈檀侧后方的女子,转而对傧相笑道:“您稍等片刻,我有话要说。”
傧相不明所以,当傧相大半辈子,头一次碰到新娘子自己开口暂停成婚的。
温清宁转身望向沈钧行:“侯爷,可否为我却扇?”
却扇本该在拜堂之后,不过沈钧行从来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颔首应了一声“好”。
随着“好”字的落下,手中的却扇被轻柔取走。
露出画着“红妆”的一张脸。
胭脂红粉晕染双颊,眉心的金箔花钿压出端庄,面颊两侧的面靥又露出几分娇俏。
沈钧行呆笑起来:“你今日更好看了。”
众人无语,这话夸的真没有内秀。
温清宁眼中漾起笑波:“侯爷今日也更加英武俊朗,我们的眼光都极好。”
一句话惹得满堂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温清宁看向上首的安陆侯沈檀,先是屈膝行礼,恭敬道:“儿媳先给公爹行礼。”
沈檀肃着一张脸,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温清宁笑道:“常言道,一日当新妇,百年担大梁,我既然入了沈家的大门,成了宗妇,便该担起宗妇的责任,公爹您说儿媳说的可对?”
沈檀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可感受到冯原和那些送嫁人看过来的眼神,不得不点头应道:“没错,你要说什么?”
温清宁笑了笑:“既然是拜高堂,不如请了我婆母出来?若无婆母,我也寻不到这般英武俊朗、功成名就的好郎君。
“家父在世时常说,人要长存感念,感天地抚育,使万物并生;感君王拱宸,使河清海晏;感父母劬劳,使立身行己。是以,可否请公爹全了儿媳、夫君的感念之心,请婆母出来受礼。”
沈檀瞬间阴了脸,看向温清宁的眼神透出几分不善。
站在他身后的宋书翠按了按他的肩膀,上前对温清宁劝道:
“四郎媳妇,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请牌位出来对你们以后不好。过了今日,明日开祠堂你再好好行礼也不迟,姐姐就四郎这么一个孩子,相信她在天有灵不会怪你们不孝。
“好了,吉时不等人,快拜堂才最要紧。”
沈钧行正要开口,温清宁用衣袖碰了他一下,望向宋书翠,歪了歪头,语带疑惑:
“不用耽误吉时,今日一整日都是好时辰。不过你是婆母的妹妹吗?倒是没听说公爹娶了妻妹做续弦。”
上位坐着的陈无讳嗤笑一声:“安陆侯至今未娶。”拐着音调的声音任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嘲讽。
温清宁皱眉,立刻把目光从宋书翠身上移开,望向沈檀:“还请公爹告知此人身份,若是续弦正妻,请她落座,再将我婆母请至中间,我和夫君好行拜礼。如果不是……”
她声音一顿,脸色比沈檀阴得还难看:“请公爹把她轰出去,我是圣人特封的郡君,是嫁给武安侯的正妻,留她在此可是在羞辱我?”
青庐内气氛顿时一滞,紧接着便出现细碎的议论声。
毕婶子他们不清楚宋书翠的身份,朝旁边的人问起这是什么情况。
那人连忙把安陆侯和老妾的事小声说了一遍,最后朝宋书翠抬了抬下巴:“这估摸就是那位爱妾。”
“嫡子娶妻这么大的事,竟然让一个妾站在上头接受宗妇的拜礼?
“他要是放头猪咱们都不会说啥,就当他弄个祭祀的牲口。放个妾,是不是疯了?”
直白的话冲入耳中,沈檀脸上的怒色几乎快要压不住。
温清宁瞥一眼内侍冯原,见他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脸上的笑容很有几分听之任之的意味,继续往下说:
“听说府上流传着一句话——事无不可对人言。
“初闻这般坦荡之言,儿媳心中敬佩向往,这才没有把疑惑藏着掖着,而是及时问了出来,所以还请公爹为儿媳解惑。”
宋书翠常常把“事无不可对人言”这句话挂在嘴边,府中上至主子下到奴仆无人不知。
沈檀一噎,冷声怒问:“你还要不要拜堂?”
“自然要。”
温清宁神色郑重:“不过需要先弄清楚这人的身份,要不然儿媳怕她对您不利。
“她不是续弦,好像也没人说她是妾,那她就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您想想,一个不明身份的女子站在您身后,这多吓人。
儿媳见识过各种命案,可不敢掉以轻心。是以为了您的安危,儿媳拜堂的事往后推个把时辰那都是小事。”
青庐内的气氛渐渐变得紧张,众人看看淡笑等答案的女子,又看看咬着腮帮子鼓起的沈檀,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