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的那份命令，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以最快的速度，由“经济与改革总司”的信使，发往了江南道下辖的每一个州、每一个县。
它，没有盖上代表着雷霆之威的“钦差”大印。
只盖着一枚，崭新的，刻着“大唐经济与改革总司”的方形官印。
它，看起来，人畜无害。
但就是这样一份看似“人畜无害”的文书，在抵达江南各地官府和士族手中的那一刻，却如同一颗投入滚油中的冰块，瞬间激起了最猛烈的沸腾！
苏州府，原汪氏府邸，现“新贵”钱氏的家中。
钱万金，这位原本只是汪家一个旁系管事，因为在晋王“清查”期间，“检举”主家有功，而一跃成为苏州新晋豪族的家主，此刻正和他那几个，同样因为“投机”而上位的“盟友”们，秘密地聚在一起。
他们的面前，就摆着那份，让所有人坐立不安的“问诊书”。
“诸位，都说说吧，太子殿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钱万金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他刚刚才从汪家，分到了数千亩的良田和十几间商铺，屁股还没坐热，这位煞星太子，就来了。
“还能是什么药？”一个姓周的富商，冷哼一声，“我看，就是来摘桃子的！”
“晋王殿下，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还问什么‘逆产当何去何从’？这不明摆着，是嫌晋王殿下，分给咱们的太多了！他想让咱们吃进去的，再给吐出来！”
“可……可这问的是‘民意’啊！”另一个稍显胆小的士绅，颤巍巍地说道，“若是，那些泥腿子都说，要把田地，分给他们……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民意？”钱万金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民意，是个什么东西？能当饭吃吗？在这江南，谁的拳头大，谁就是民意！”
“晋王殿下，虽然回了京。但他才是我们真正的靠山！我们，必须立刻，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将太子殿下，这等‘与民争利，意图收买人心’的举动，上报给晋王殿下和赵国公！”
这群在李治的血腥清洗中，靠着“背叛”和“投机”上位的“新贵”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将自己的命运，与远在长安的晋王，捆绑在一起。
而与此同时，在另一处，早已没落的，旧士族的府邸之内。
气氛，却是截然不同。
几位在之前的风暴中，因为站队及时，或者说，因为家产早已被蚕食干净，而侥幸保全了性命的“旧士族”代表，也在秘密地议论着。
“你们……都看到了吗？”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手中也拿着一份“问诊书”的抄本，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太子殿下……他……他这是在，为我们，鸣不平啊！”
“是啊！”另一个中年人，也激动地说道，“那最后一条，问得太好了！‘逆产，当归国库，还是，返还百姓’？这……这分明是在质疑晋王，当初，将那些查抄的家产，私相授受，分给钱万金那群白眼狼的做法！”
“太子殿下，这是……这是要，为我们，翻案啊！”
“这，是我们的机会！是我们，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的，唯一的机会！”
一个年轻的士子，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我们，必须立刻去拜见太子殿下！我们要，献上我们的忠诚！去咬死，钱万金那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这些被李治打压到了墙角的“失败者”们，从李承乾这份“问诊书”中，竟看到了，东山再起的希望。
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到太子的麾下。
哪怕，只是当一颗复仇的棋子。
……
洼里乡。
当王大石，用他那粗糙的嗓门，将“问诊书”上，那最后一条，用最通俗的大白话，念给乡亲们听时。
整个打谷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殿下的意思，就是问问大家伙儿。晋王爷从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家里，抄来的那些田，那些地，是该直接充公呢？还是，该……分给，咱们这些，没田没地的穷苦人？”
短暂的寂静之后。
轰——！
一股，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猛烈，更加炙热的情绪，从数千名农夫的胸中轰然爆发！
他们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粗重！
分田地！
太子殿下，要给我们分田地！
这个念头，像一道，开天辟地般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每一个，世代为佃户，被压迫了一辈子的农夫的心上！
这，已经不是“富贵”了。
这，是天恩啊！
是，足以让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为之付出一切的再造之恩！
“分！当然要分给我们！”
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老农，第一个振臂高呼，声音嘶哑，却又充满了力量！
“那些田，本来就是，我们用血汗，一寸一寸开垦出来的！凭什么要给那些，不劳而获的狗官和地主！”
“对！分田地！分田地！”
“谁不让我们分田地，我们就跟谁拼命！”
“太子殿下万岁！太子殿下是活菩萨！是来救我们穷苦人的！”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响彻了整个阳澄湖畔！
那声音里，蕴含的，是一股足以颠覆一切的，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力量！
——民心所向！
……
枫桥驿站，茅屋之内。
李承乾静静地听着马周，从各地汇总来的关于《意见征询书》的反馈。
有那些“新贵”的恐慌与抵制。
有那些“旧士族”的投机与献媚。
还有那些“底层百姓”的，狂热与拥戴。
“殿下，”马周的声音，充满了敬佩，“您，仅仅用了一份问询书，便将整个江南，搅得天翻地覆。让敌人自乱阵脚，让朋友，主动投靠。更让万千百姓，视您为神明。此等手段，臣……生平未见。”
李承乾摇了摇头。
“孤什么都没做。”
“就只是将一个原本就存在的矛盾，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而已。”
“将选择的权力，交还给了那些，本就该拥有它的人。”
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悲悯。
“是‘贪婪’、‘仇恨’、与‘希望’。”
“而孤，不过是那个在旁边“煽风点火”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远处，那已经开始，变得混乱的苏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