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双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必须变得更强!
不仅是为了应对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的无始仙尊,更是为了应对眼前这个将他视作玩物的逍遥仙尊!
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那里,融合了大道碑碎片的大道之种,在刚才领悟“修真”大道时,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逍遥仙尊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
“你心脏里的那颗‘种子’,很不一般啊。它似乎……不属于这片鸿蒙。”
“还请前辈指点,晚辈该如何,才能让这颗种子,真正生根发芽?”
吴双躬身一拜,姿态放得极低。
形势比人强,面对一尊深不可测的永恒神魔,任何的傲气都是愚蠢的。
逍遥仙尊闻言,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去。
“我凭什么帮你?”
他反问,声音里那份欣赏与玩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剧本的走向,若是被提前告知,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吴双心头一凛,却并未放弃。
他缓缓直起身,迎着那双漠然的眼眸,一字一句地开口:
“前辈不将晚辈视作一件完美的作品吗?”
逍遥仙尊没有否认。
“既然是作品,”吴双继续说道,“难道前辈就不想看到,它以最完美的姿态,走出最华丽的篇章,最终呈现出一个……连您都意想不到的结局吗?”
“一个好的演员,也需要一个足够好的剧本,不是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亿万里之外,焚天魔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生怕吴双哪句话说错,惹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恐怖存在。
逍遥仙尊静静地看着吴双,那张俊美妖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
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找到了新的乐趣,发现了新的玩法之后的,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用我的逻辑,来反驳我。”
“吴双啊吴双,你果然,总能给我带来惊喜。”
他笑声一收,重新恢复了那份玩世不恭的姿态。
“也罢,既然你这个主演都如此要求了,我这个观众,便稍微给你一点小小的提示。”
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点灵光,没入吴双的眉心。
那不是功法,也不是神通,而是一幅浩瀚无垠的星图,以及一个被标记出来的,散发着朦胧光晕的奇特世界。
“去一个叫‘梦境泽’的地方。”
逍遥仙尊的声音,在吴双的脑海中响起。
“那里,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开始如同水中的倒影般,缓缓变得虚幻,消散。
“我期待着,我们下一次的见面。”
“希望到那时,你的戏剧,能比这一次,更加精彩。”
最后一道话音消散,逍遥仙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葬神星海之中。
那股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烟消云散。
“呼……呼……”
焚天魔君一屁股坐在虚空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魁梧的魔躯上,竟已满是冷汗。
“妈的……终于走了……”
陆九关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何清宴则是第一时间冲到了吴双的身边,俏脸上写满了担忧。
“师弟,你怎么样?”
吴双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颗静静躺在掌心的永恒道石,又回想着脑海中那幅浩瀚的星图,以及那个名为“梦境泽”的地方。
一场惊心动魄的死战落幕,却引出了一位更加深不可测的恐怖存在。
看似危机解除,实则,更大的棋局,才刚刚展开。
吴双缓缓握紧了手中的永恒道石。
无论前路是早已被谱写好的剧本,还是未知的深渊,他都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以手中之剑,以吾心之真,杀出一条,独属于他自己的路!
“师弟,你没事吧?”
吴双摇了摇头,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气息却已然平稳。
他将那颗流淌着金色神曦的永恒道石收起,紧握的开天神剑也化作流光没入体内。
这场战斗,他消耗巨大,但收获,同样无法估量。
焚天魔君缓过劲来,他站起身,走到吴双面前,那张粗犷的脸上,神情复杂。
他上下打量了吴双几眼,最后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小子,你很对老子的胃口。”
“之前还觉得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现在看来,是老子眼拙了。”
他拍了拍自己胸口的铠甲,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得回去复命了,那些被吞掉的节点世界,还得老子一个个去收回来。”
“以后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你,报我焚天魔君的名号,在这鸿蒙世界,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
这番话,已经不只是结交,而是明确地将吴双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
吴双对着他略一颔首。
“后会有期。”
简单的四个字,不多不少,却让焚天魔君哈哈大笑起来。
“好!后会有期!”
他不再多言,魁梧的魔躯化作一道冲天魔光,撕裂虚空,瞬间消失在了葬神星海的尽头。
焚天魔君离去,陆九关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凑到吴双面前。
“喂,吴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去那个什么‘梦境泽’?”
何清宴也看向他。
逍遥仙尊与“未死”的无始仙尊,这两个存在压在他们心头。
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吴双回答:“找个地方,修炼。”
他需要时间消化“修真”大道的感悟,炼化永恒道石,为下一次的“戏剧”做准备。
……
与此同时。
在另一维度,空间乱流之中。
世界残骸在能量风暴中碰撞、湮灭。
青色锈蚀之气汇聚成片,吞噬、同化着周围的一切。
在这片区域中心,一团混沌肉块被永恒锁链捆缚。
这正是被逍遥仙尊放逐的无始仙尊。
此刻,那蠕动的肉块内部,正发生着变化。
“逍遥……仙尊!”
一道意志在肉块核心咆哮,满是怨毒与憎恨。
那股本源冲击着他的自我意识,想要将他同化。
可每当意识即将被吞噬,一股“真实”道韵便从他意志深处浮现,将他的“自我”钉住,使其不被磨灭。
那是吴双留下的“修真”大道印记。
“你将我当做丑角,用完即弃……”
“你以为放逐就是我的终点?”
混沌肉块表面的嘴巴开始融化,重组成一张和吴双一样的脸。
这张脸上没有了癫狂与模仿,只剩冰冷与漠然。
他的视线穿透空间乱流,看向一个方向。
那里是逍遥仙尊所在之地。
“你错了。”
他的意志不再咆哮,变得平静。
“是你,吴双……”
他的思绪转向另一个方向。
“是你用你的道,赋予了我‘真实’。”
“是你,让我从倒影,变成了一个‘存在’的生灵!”
“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轰!
他刚成型的脸张开嘴。
一股吸力从口中爆发。
周围的青色锈蚀之气、空间乱流、世界残骸,都化作洪流,被他吞入腹中!
他在吞噬这里的一切!
以诡异为食!
以乱流为炉!
“既然我已为‘真’,那我之道,便不再是‘炼虚’……”
他的身躯在吞噬中,没有膨胀,反而开始缩小、凝实。
永恒锁链在他身躯的收缩下,发出嘎吱声,其上的道则正被他磨灭、吞噬。
“而是……噬极!”
“吞噬万物,归于我极!”
“逍遥仙尊,你这观众,给我等着!”
“待我重归,我会撕碎你的舞台,砸烂你的观众席!”
他的声音里满是自信。
“至于你,吴双……”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份“真实”。
“下一次见面,我不会再是你的敌人。”
“因为,你我才是同类,是这场戏剧中,唯二的主角。”
“而我,将超越你,成为唯一的那个!”
……
另一边,吴双看向陆九关。
“需要找个地方。”
陆九关立刻明白了吴双的意思,他一拍大腿,从地上蹦了起来,之前的萎靡一扫而空。
“这个我熟啊!包在我身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枚古朴的罗盘,罗盘上天干地支,星辰轨迹不断流转。
“我天机阁别的没有,就是对三千诸界了如指掌!找一个绝对安全,灵气充裕,还没主的节点世界,简直不要太简单!”
陆九关手指在罗盘上飞快点动,口中念念有词,不过片刻,他便眼睛一亮,指向一个方向。
“有了!就去那里!‘寂陨界’,一个早就该寂灭,但因为卡在几条界脉的交汇处,苟延残喘到现在的世界,绝对没人会去!”
说罢,他便催动罗盘,一道空间门户凭空展开。
……
寂陨界。
正如陆九关所说,整个世界都弥漫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大地干裂,天空灰败,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存在,只有最基础的天地灵气还在稀薄地流淌。
对于寻常修士而言,这里是毫无价值的绝地。
但对于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闭关之地的吴双来说,再合适不过。
寻了一处地底深处的巨大溶洞,吴双盘膝而坐。
何清宴和陆九关则自觉地守在了外面,为他护法。
溶洞内,吴双摊开手掌,那颗龙眼大小,通体流淌着金色神曦的晶石,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永恒道石。
仅仅是握着它,一股磅礴到无法想象的纯粹大道之力,便顺着掌心涌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几近干涸的气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
陆九关在外面看得眼皮直跳。
“我的天……真的是永恒道石!逍遥仙尊那个疯子,出手也太大方了吧!这玩意儿,我爷爷都当宝贝疙瘩藏着,几万年都舍不得用一颗!”
何清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溶洞的方向,美眸中带着期许。
吴双没有立刻吸收其中的力量。
他沉下心神,去感知这颗道石的内在。
磅礴的力量只是其表,真正珍贵的,是其中蕴含的那一缕缕,仿佛凌驾于万道之上的永恒道则!
如果说,鸿蒙世界的三千大道是无数条奔流的江河。
那么这永恒道则,便是构筑了所有河床的“公理”!
它本身,就是一种至高的“真实”!
当吴双的“修真”大道,触碰到这一缕缕永恒道则的刹那。
轰!
吴双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雷霆同时炸响!
他那刚刚萌芽,还显得有些稚嫩的“修真”大道,在这一刻,像是遇到了最完美的范本,最精准的标尺!
他不需要去理解永恒道则是什么。
他只需要用自己的“修真”大道,去“审视”它,去“修正”它,去将这种至高的“真实”,化作自己大道的基石!
“吾心为真,万物当从……”
吴双口中无意识地低语,他整个人的气息,都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地。
他体内的盘古玄元功疯狂运转,左眼青铜神性与右眼灰白魔意交织,共同熔炼着那股涌入体内的磅礴能量。
而那颗永恒道石,也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变得黯淡。
时间,在寂陨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多久。
或许是百年,或许是千年。
溶洞外,正在打坐的陆九关和何清宴,被一股猛然爆发的气息惊醒。
轰!
一股强横的威压,从溶洞深处席卷而出,让整个寂陨界都在轻微地颤抖!
陆九关感受着那股节节攀升的气息,嘴巴张得老大。
“这就……突破了?无间神魔二重天?这才过了多久?”
他记得没错的话,从他们进入寂陨界到现在,大概过去了八百年。
八百年,从一重天到二重天,这种速度,就算是在那些最顶尖的道统里,也堪称妖孽了!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又过了一千二百年。
轰隆!!
比上一次更加恐怖的气息波动,再度爆发!
这一次,连寂陨界灰败的天空,都被搅动得风起云涌!
“又……又突破了?!”陆九关已经麻木了:
“无间神魔三重天!他娘的,这家伙这么猛的吗??”
何清宴的脸上,则满是喜悦与骄傲。
这才是她的师弟!
无论何时,都能创造出让人瞠目结舌的奇迹!
接下来的岁月,突破的轰鸣,成了寂陨界唯一的声音。
无间神魔四重天!
当这股气息爆发时,陆九关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溶洞的方向,嘴里反复念叨着。
“怪物……真是个怪物……”
三千年。
弹指一挥间。
当溶洞深处的气息,第五次迎来井喷式的爆发,并最终稳定在一个令人战栗的高度时。
咔嚓。
一声轻响。
吴双手中那颗已经完全变成灰白色的永恒道石,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化作一捧齑粉,从指间滑落。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左眼青铜,右眼灰白,眼眸深处,仿佛有无数规则在生灭,最终归于平寂。
无间神魔五重天!
他站起身,感受着体内那比三千年前浑厚了何止百倍的法力,以及那愈发圆融,仿佛自成一界,言出法随的“修真”大道。
他只是站在那里,整个寂陨界衰败的规则,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修正”,变得稳固起来。
“呼……”
陆九关长出了一口气,走上前,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吴双。
“三千年,连升四重天……吴双,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哪个永恒神魔转世啊?”
吴双没有回答他。
他的身形,毫无征兆地从溶洞内消失,下一瞬,便出现在了寂陨界的天空之上。
何清宴与陆九关连忙跟了上去。
只见吴双立于高天之上,没有看向他们,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寂陨界之外,那片深邃无垠的鸿蒙虚空。
他那张淡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
“有人来了。”
吴双话音方落,陆九关与何清宴的神情也瞬间变得肃然。
能让如今已是无间神魔五重天的吴双,说出“有人来了”四个字,来者的实力,绝对非同小可。
寂陨界之外的鸿蒙虚空,并未出现任何惊天动地的异象,可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已然穿透了世界壁垒,悄无声息地降临。
陆九关手中的天机罗盘疯狂震颤,指针狂乱地旋转,根本无法锁定来者的方位与气息。
他脸色发白,咋舌道:“乖乖,这什么级别的存在?我的罗盘都快炸了!”
就在这时,三人面前的虚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
那不是被蛮力撕开的,更像是空间本身,在这道身影面前,温顺地主动让开了一条通路。
一道苍老的身影,从裂缝中缓步走出。
来者身穿一袭朴素的灰色道袍,头发花白,面容古拙,看上去就像一个寻常的凡间老者,身上没有任何惊人的法力波动。
可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仿佛与整片空间融为一体,他就是空间,空间就是他。
“哟,这不是裂空老头吗?”
陆九关看清来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他怪叫一声,凑了上去。
“您老人家怎么有空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莫非是算到我在这里,特地来抓我回天机阁的?”
那被称为裂空的老者,却连看都未看陆九关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吴双的身上。
他仔细地打量着吴双,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惊异,随之化为了然与欣慰。
下一刻,在这位天机阁少主惊掉下巴的表情中,这位在整个鸿蒙世界都凶名赫赫的无间神魔十重天大能,对着吴双,深深地躬身一拜。
“老朽裂空,前来履行誓言。”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源自大道的铿锵与决绝。
“为吴双道友,护道!”
陆九关的嘴巴张成了“o”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当然知道裂空道尊和吴双之间的因果。
当初吴双以青天诀修正之力,救下了被诡异锈气侵蚀,几乎身死道消的裂空道尊,后者便立下大道誓言,要为吴双护道。
可知道归知道,亲眼看到一位无间神魔十重天的顶尖大能,对着一个五重天的修士行如此大礼,这画面带来的冲击力,还是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这他娘的,传出去谁信啊!
吴双侧身一步,并未完全受下这一礼。
他对着裂空道尊略一颔首:“前辈言重了,当初之事,不过举手之劳。晚辈何德何能,不敢劳烦前辈。”
他的道,是杀出来的道,是战出来的道。
他从不认为,自己需要一个护道人。
裂空道尊缓缓直起身,神情却无比认真。
“道友此言差矣。”
“于你,是举手之劳,于老朽,却是再造之恩。若无道友,老朽早已化作诡异的一部分,神魂俱灭,永世沉沦。”
他那浑浊的眼眸中,浮现出一种不容置喙的执着。
“此誓,非是为道友而立,乃是为老朽自己的道心而立。誓言若不履行,它便会成为老朽前路上最大的心魔与障壁。”
“道友若是不允,便是要断了老朽的道途!”
这番话说得极重。
将一个承诺,直接上升到了自身大道存续与否的高度。
陆九关在旁边听得直咧嘴,这老头,是铁了心要赖上吴双了啊。
吴双沉默了片刻。
他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真诚,以及那份已经与大道本源勾连,不可动摇的誓言之力。
若是强行拒绝,确实是结下了因果。
“既然如此……”吴双最终点了点头:
“那便有劳前辈了。”
他话锋一转,补充道:
“不过,护道之事,非是奴仆。你我之间,以前辈后辈相称即可。”
裂空道尊闻言,那张古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善!”
“我靠!”
陆九关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他冲到吴双身边,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满脸都是羡慕嫉妒恨。
“吴双,你这……你这以后在这三千诸界也算是一方巨擘了呀!”
“无间神魔十重天的护道人!我滴个乖乖!”
何清宴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清丽的脸上也噙着一抹笑意。
她为自己的师弟感到高兴。
在这危机四伏的鸿蒙世界,多一位裂空道尊这样的强者在侧,未来的路,无疑会安稳许多。
解决了护道人的事情,吴双也就不再耽搁。
他看向裂空道尊,这位成名已久,游历过无数世界的老牌强者,其见识,远非陆九关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少主可比。
“裂空前辈。”
吴双直接开口询问。
“你可曾听闻过,‘梦境泽’这个地方?”
正为自己多了个超级保镖而兴奋的陆九关,听到这三个字,脸上的笑容猛然一僵。
就连一向沉稳的裂空道尊,在听到“梦境泽”三个字的瞬间,那双浑浊的老眼也骤然收缩。
他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忌惮。
寂陨界的天空下,气氛凝固。
“梦境泽?”
陆九关脸上看戏的表情消失,神色僵住。
一旁的裂空道尊眼睛收缩。他与空间相融的气息不见了,神情凝重,带着忌惮。
他盯着吴双,压低声音:“小友……为何会问起那个地方?”
吴双看着两人的神情,心中了然。
“一位前辈指点,说那里有我想要的答案。”吴双回答。
听到“前辈”二字,裂空道尊眼皮一跳。
他没有追问,转头看向陆九关。
“天机阁少主,你难道不知此地凶险?”
“我……我我我……”陆九关被他看得说不出话,叫了一声,跳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我这不是怕吴双道友一头热,直接去送死嘛!”
他像是生怕吴双不信,几步窜到吴双面前,唾沫横飞。
“吴双!兄弟!我跟你说,那地方真不是人去的!听我的,咱换个地方行不行?鸿蒙世界这么大,什么机缘找不到啊!”
“你知道那鬼地方有多邪门吗?进去了,你这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唰’的一下,就没了!直接给你打回原形,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这还不算完!”陆九关比划着,脸上满是惊惧,“你会在里面变成另外一个人!彻底忘了自己是谁,过上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说不定,你就在里面娶妻生子,耕田种地,过个百八十年,然后老死在那里!你信不信?”
“迷失!是彻底的迷失自我!从根子上把你这个人给换掉!”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三千诸界,古往今来,多少自命不凡的强者想要去一探究竟,结果呢?十个进去,能有一个囫囵着出来都算祖上烧高香了!”
“就算侥幸出来了,那也是个活死人!整天跟睡着了一样,陷在梦里,永远都醒不过来!”
说到最后,陆九关压低了声音,凑到吴双耳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出了一句让何清宴都俏脸变色的话。
“不瞒你说,就连传说中的永恒神魔,都曾经……在那鬼地方栽过一个大跟头!”
永恒神魔!
这四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那是真正站在鸿蒙世界顶端,言出法随,不死不灭的存在!连这等存在都会在梦境泽吃亏,那地方的恐怖,已经超出了想象。
何清宴的玉手下意识地攥紧,美眸中写满了担忧。
陆九关说完,紧张地看着吴双,期望能从他脸上看到退缩之意。
然而,他失望了。
吴双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只是安静地听着,那双左青铜右灰白的眼眸,反而随着陆九关的描述,亮起了一抹奇异的光彩。
修为尽失?变成凡人?
迷失自我?过上另一种人生?
这听起来,不正是对自己那刚刚萌芽的“修真”大道,最极致的考验吗?
吾之所想,即是真实!
吾之意志,便为真实!
如果连“自我”都无法在那种环境下守住,那还谈何以吾心修正万物,以吾意定义真实?
那不过是个笑话。
这个梦境泽,对他而言,非但不是绝地,反而是最好的试炼场!
“多谢提醒。”
吴双对着陆九关点了点头,然后,在后者几乎要崩溃的注视下,他转向裂空道尊,语气平静却不容动摇。
“看来,这个地方,我非去不可了。”
“你疯了?!”陆九关惊呼。
裂空道尊深深地看了吴双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似乎明白了吴双的想法。
这位老人没有像陆九关那样劝阻,只是缓缓开口:
“老朽的誓言是护道,而非阻道。道友既然心意已决,老朽自当奉陪到底。”
“善!”吴双颔首。
“完了完了,疯了两个……”
陆九关抱着脑袋,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
吴双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裂空道尊,继续问道:
“前辈,既然你对此地如此了解,可否告知,进入此界的方法?”
逍遥仙尊只给了他星图和名字,却没有说该如何进入。
而从陆九关和裂空道尊的反应来看,这梦境泽,恐怕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听到这个问题,裂空道尊那古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古怪的神情。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陆九关都停止了哀嚎,好奇地看了过来。
终于,裂空道尊再次开口,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的话。
“梦境泽,并非有进无出。只是进入的方法,与常理相悖,与寻常世界,更是截然不同。”
他看着吴双,那双浑浊的老眼,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
“想要进去,首先……”
“你得先学会,怎么‘死’。”
死?
这两个字,从裂空道尊那张古拙的嘴里吐出来,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寂陨界本就死寂的空气,彻底凝固。
“死……死什么死?”
陆九关那尖锐的怪叫声,打破了这片凝滞。
他整个人都蹦了起来,指着裂空道尊,又指了指吴双,脸上的肉都在哆嗦。
“裂空老头你没搞错吧?你想让他去死?我跟你说,他要是死了,我爷爷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到时候你也别想跑!”
何清宴的俏脸,瞬间没了血色,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玉手紧紧攥着,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不相信裂-空道尊会害吴双,可那个“死”字,太过刺耳,太过沉重。
裂空道尊没有理会咋咋呼呼的陆九关,他那双浑浊却深邃的眼眸,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吴双,等待着他的反应。
吴双的脸上,没有惊,没有惧。
他只是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开口,声音平稳。
“如何死?”
“我靠!你还真问啊!”
陆九关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一把拉住吴双的胳膊。
“兄弟,别冲动!这老头就是个疯子,你别跟他一起疯啊!”
吴双没有理他,只是看着裂空道尊。
裂空道尊那张万年不变的古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
“非是真死。”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阐述某种天地至理。
“而是一种‘寂灭’之态。”
“梦境泽,其界非界,其存非存,它游离于鸿蒙三千诸界之外,却又与每一个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更像是一个所有生灵‘梦’的集合体,一个由纯粹意志构筑的虚幻之地。”
“寻常的空间穿梭之法,根本无法定位其所在。想要进入,唯有将自身的‘存在’,从鸿蒙世界之中暂时剥离。”
裂空道尊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
“肉身寂灭,神魂沉寂,断绝与此方天地的一切因果联系。当你的‘存在’彻底归于‘无’时,你的本我意志,便会失去锚点,如无根浮萍,被那无处不在的梦境泽,自行‘捕获’,拉入其中。”
这番解释,让陆九关和何清宴都听得云里雾里。
但吴双,却瞬间明白了。
这与他之前对抗无始仙尊时,斩去枷锁,以“我”证“真”的状态,有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要将自身的存在,提升到一个更高的维度,不受现有规则的束缚。
“原来如此。”吴双点了点头。
“你懂个屁!”陆九关急得直跳脚:
“你以为这么简单?剥离存在?说得轻巧!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他指着吴双,几乎是咆哮着喊了出来。
“意味着你留在这里的,就是一具彻彻底底的‘尸体’!没有法力,没有神魂,没有半点防护!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把你吹成灰!一只蚂蚁爬过去,就能把你啃得干干净净!”
“到时候,你在梦境泽里玩得正嗨,外面老家被人偷了,你就成了孤魂野鬼,永远飘在那个鬼地方,连轮回都入不了!这才是真正的永世不得超生!”
这番话,让何清宴的心猛地揪紧。
她终于明白了这其中最致命的凶险。
这已经不是一场试炼,而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
而且,是把性命,完完全全地交托在另一个人手上。
谁,值得如此托付?
陆九关喘着粗气,他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吴双总该清醒了。
然而,吴双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他转过头,看向了身旁的裂空道尊。
裂空道尊也正看着他,那张古拙的脸上,神情庄重而肃穆。
四目相对。
无需言语。
一个敢赌,因为他信。
一个敢接,因为他欠。
当初那句“为吴双道友,护道”,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以自身大道立下的,不可动摇的誓言!
陆九关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忽然明白了。
吴双不是疯了。
他是有着万全的底气。
一位无间神魔十重天,以自身道途为注的护道人!
放眼整个鸿蒙世界,谁能有这般待遇?谁又有这个胆子,来动这具“尸体”?
“妈的……”
陆九关憋了半天,最终只吐出两个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说话了。
他认命了。
这两个,都是疯子。
“有劳前辈。”
吴双对着裂空道尊,郑重地一抱拳。
裂空道尊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这一幕,彻底击碎了陆九关最后的幻想。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敢把自己的小命全交出去,一个敢拿自己的道途当赌注接下,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疯子……都是疯子……”
他一屁股跌坐在干裂的大地上,抱着脑袋,嘴里反复念叨着,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
何清宴走到他身边,轻轻踢了踢他。
“喂,别装死了。”
陆九关抬起头,露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
“清宴道友,你就不管管你师弟?他这是去送死啊!不,比送死还惨!万一……万一裂空老头打了个盹,他那肉身被人踩成泥了怎么办?”
何清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吴双。
吴双也正好回过头,迎上她的视线,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个点头,没有言语,却传递出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何清宴的心,莫名就定了下来。
她相信自己的师弟。
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至于古道今,则只是漠然的看着吴双,从不提任何意见,不过,他的态度,多半也与何清宴一般无二。
看到何清宴都一副“随他去吧”的表情,陆九关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断了。
他仰天长叹,在地上躺平,一副等死的样子。
可没过多久,他又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化为一种肉痛无比的决绝。
“罢了!罢了!”
他一跺脚,仿佛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
“算我陆九关倒了八辈子血霉,交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朋友!”
他指着吴双,一脸悲愤。
“既然你非要去那个鬼地方找死,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真死了!”
“虽然我不想这么做,但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今天我就舔着这张老脸,去求一求阁里的长老们!”
这番话,让何清宴有些发懵。
求长老?
天机阁的长老,还能管到梦境泽里去不成?
吴双也看向他,没有说话,但表情里带着几分询问。
不等陆九关卖关子,一旁的古道今,那双凝神的目光之中,却忽然闪过一道精光。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年轻人,声音中带着几分玩味的开口。
“天机阁的少主,行走三千诸界,身边又岂会没有护道之人?”
他的话音不重,却让陆九关浑身一僵。
一旁,裂空道尊继续缓缓说道:
“小友所言极是,而且,老朽猜想,为天机阁的独苗护道之人,怕不是什么寻常之辈吧。”
“嘿!”
陆九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了起来。
他叉着腰,下巴一扬,之前的悲愤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藏不住的得意。
“算你个老头有眼力!”
“本来不想动用这张底牌的,太高调了,不符合我随性洒脱的人设。”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但今天情况特殊,为了我兄弟的性命,只能破例一次了!”
说罢,他脸上的嬉笑神情陡然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庄重与肃穆。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枚古朴的罗盘。
这一次,他没有用手指去拨动,而是将罗盘托举于胸前,双手飞快地掐动起一个又一个繁复到极致的法诀。
每一个法诀打出,都仿佛引动了冥冥之中的某种至高规则。
寂陨界灰败的天空之上,风云变色,一道道无形的秩序锁链凭空显现,仿佛在朝拜着什么。
“无量虚空,天机敕令!”
陆九关口中,吐出八个古老而威严的音节。
嗡——
他手中的天机罗盘,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并未四散,而是凝聚成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狠狠地轰在了三人面前的虚空之中!
空间,没有破碎。
而是像温顺的布匹,被一只无形的手,从中间轻轻地、优雅地拉开了一道口子。
那道口子背后,不是狂暴的空间乱流,也不是深邃的黑暗,而是一片纯粹到极致的“无”。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古老威压,从那片“无”中,缓缓渗透出来。
那不是力量的压迫,而是一种“存在”本身的碾压。
仿佛在祂面前,万事万物,三千大道,都渺小得如同尘埃。
何清宴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吴双那双左青铜右灰白的眼眸,也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郑重”的神色。
就连裂空道尊,这位无间神魔十重天的大能,那张古拙的脸上,也显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然。
他躬下了身。
不是行礼,而是在那股至高的存在感面前,身体本能地做出的反应。
一道身影,从那片“无”中,缓缓走了出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神光万丈的排场。
那人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青衫,面容普通,气息内敛,看上去就像一个在凡尘俗世中随处可见的中年书生。
可他出现的刹那,整个寂陨界,连同界外的鸿蒙虚空,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空间,法则,能量……
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
唯一能动的,只有吴双、古道今、何清宴、陆九关和裂空道尊五人。
那青衫书生,甚至没有看其他人。
他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陆九关的身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而就在此时,一直躬着身的裂空道尊,猛然抬起了头。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青衫身影,那张万年不变的古板面孔上,先是极致的震惊,随之化作了滔天的骇然,最终,定格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之上。
他的嘴唇在颤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无……无量……仙尊!”
无量仙尊!
裂空道尊口中吐出的这四个字,仿佛蕴含着某种言出法随的伟力,让这片已经凝固的时空,变得愈发沉重,几近崩塌。
陆九关脖子一缩,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个被抓包的顽童,对着那青衫书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叔……叔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青衫书生,也就是无量仙尊,并未理会裂空道尊的骇然,也无视了吴双、古道今和何清宴的审视。
他那双平淡无奇的眼眸,只是静静地落在陆九关身上,眉头微蹙。
“胡闹。”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让陆九关浑身一颤,差点没站稳。
“我……我这不是没办法嘛!”陆九关急了,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一指吴双,又指了指旁边的裂空道尊,语速快得像是在放鞭炮。
“叔爷您是不知道!我这兄弟非要去梦境泽找死!这个裂空老头还撺掇他,说什么要先‘死’一次,把肉身留外面,意识进去!”
“这跟把家底全亮出来让人偷有什么区别?我这不寻思着,这事儿太大了,一般人罩不住,只能请您老人家出山,给掌掌眼嘛!”
他这番话,倒是把自己的胡闹,说成了深思熟虑的求援。
无量仙尊听完,那平淡的眼眸终于从陆九关身上移开,第一次,落在了吴双的身上。
这一眼,没有逍遥仙尊的玩味,也没有裂空道尊的郑重。
那是一种纯粹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与天机纠缠的古物,在推演其过去未来的无数种可能。
吴双坦然迎着他的注视。
在对方的眼中,他感觉自己的一切,从盘古玄元功到心脏处的大道权柄,再到那刚刚萌芽的“修真”大道,都无所遁形。
良久。
无量仙尊那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澜。
他对着吴双,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让一旁的裂空道尊,浑浊的老眼骤然一缩。
他很清楚,能让这位存在点头,意味着什么。
“梦境泽,确实需要先‘死’。”
无量仙尊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是在肯定裂空道尊的说法。
“不过,”他话锋一转:
“你为他护道,还不够。”
裂空道尊神情一肃,躬身道:“请仙尊指点。”
他虽是无间神魔十重天的大能,但在一位永恒神魔面前,依旧是后辈。
无量仙尊没有再说话,而是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掌,白皙修长,像个从未干过粗活的书生。
他只是对着吴双所在的这片空间,轻轻一抹。
嗡——
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动作。
仿佛他不是在施展神通,而是在修改一幅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