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
他由衷地赞叹道。
“朕，今日，算是大开眼界。”
他先是对着宁鸿，微微颔首。
“太傅，不愧是朕的老师。能以一人之力，与令师分庭抗礼，不落下风。朕，心甚慰。”
他又转向黄举，拱了拱手。
“黄老先生，学究天人，辩才无双。朕，亦是佩服。”
黄举喘着粗气，胸中的战意，还未平息。
他盯着何岁，沙哑着声音问道：“陛下！我与劣徒之辩，尚未分出胜负！”
“胜负？”
何岁笑了。
“大道之争，何来胜负？”
“今日，不过是开胃小菜，是儒家门内的切磋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传遍了整个会场。
“明日，此时，此地。”
“朕，请来了墨家巨子，要与黄老，谈一谈，‘兼爱非攻’与‘边关烽火’。”
“朕，请来了法家大才，要与黄老，论一论，‘王子犯法’与‘宗亲礼遇’。”
“朕，还请来了农家、兵家、纵横家、阴阳家的传人！”
他看着黄举那瞬间瞪大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黄老。”
“今日，你的对手，只有一个。”
“明日，你的对手，是这整个天下！”
“你，还想分一个，胜负吗？”
黄举，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高台之上，那个衣袂飘飘，面带微笑的年轻帝王。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打赢了一场村口械斗的莽夫。
却被告知，明天，要面对的，是千军万马的，正规战场。
那股子因为辩倒无数对手而产生的自得，瞬间，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恐怖，也更加令人战栗的，极致的兴奋！
墨家？法家？百家争鸣？
好！
好啊！
他黄举，一生所求，不就是将这些所谓的旁门左道，一一踩在脚下。
以证明儒家，才是唯一的，天地正道吗？
他此行入京的目的，太后的请托，旧臣的期望，在这一刻，已经彻底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
战斗！
征服！
他看着何岁，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老夫，等着！”
西郊，论道坛。
夜风，卷着草木的寒气，吹过死寂的人海。
坛上那两道对峙的身影，一个苍老，一个挺拔，在火把的映照下，像是两尊亘古的神只。
皇帝那句“明日，你的对手，是这整个天下”，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宣告，震得魂不附体。
徐向高站在文官队伍的最前列，一张老脸，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看着坛上那个双目放光，战意冲霄的黄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
他们请来的，不是一尊能为他们张目，拨乱反正的圣人。
他们请来的，是一头彻头彻尾的，只为战斗而生的，疯犬！
而那位年轻的帝王，非但没有被这头疯犬吓退。
反而，亲手为它解开了所有的束缚，然后，指着满朝文武，指着天下百家，对它说。
去，咬。
“次辅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一名六部官员凑了过来，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等……我等明日，是否还要……”
还要什么？
还要上台，去给这头疯犬当磨牙的骨头吗？
徐向高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政治博弈，是他们这些老臣，联合士林清议，对一个年少轻狂的皇帝，进行的一次规劝与敲打。
可在那位帝王的眼中，这根本就不是博弈。
这是一场，由他亲手导演的，大型的，公开处刑！
他不是在被动接招。
他是在，借他们之手，请来最锋利的一把刀。
然后当着天下人的面，将所有挡在他面前的，无论是新是旧，是敌是友，通通砍个遍！
何等狠辣的心肠！
何等恐怖的算计！
徐向高抬头，遥遥望向那座最高的观礼台。
那道玄色的身影，在万千火光中，显得如此孤高，如此……不可战胜。
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无尽的恐惧。
……
夜，深了。
黄举下榻的府邸，却灯火通明。
这位在论道坛上，与自己弟子大战了一整天的老人，此刻没有半分疲态。
他双目炯炯，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身上那股子冲天的战意，几乎要将屋顶都给掀翻。
“老师，慈宁宫派人来了，已经第三趟了。”
大弟子公孙衍站在门口，面色忧虑。
“徐次辅他们，也派人送来了拜帖，想……想与您商议明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