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晚宴结束，李芙晓哄张幽幽睡觉，穆光明坐在一旁陪她。
穆萱和张磊分别给各自这方的亲戚朋友打电话拜年。
张磊走到楼下的小院，想了好久，才拨通了张蓉的电话。
“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了？”
张蓉那边很吵，手搓麻将的嘈杂。
张磊说：“给你拜年啊！现在方便吗，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聊聊？”
“那你等一下。”
张蓉喊来曲昌荣，让他替她打麻将。
曲昌荣并不知道电话是张磊打来的，在那边嘟嚷道：“谁的电话嘛？”
他之所以这么不耐烦，是因为对麻将，又爱又恨。
以前，曲昌荣挺喜欢打麻将的。无奈总是输多赢少，送出去的钱太多，多到再喜欢也能割舍了。
张蓉去了阳台，现在时间尚早，还没到放烟花的高峰期，所以外面比房里安静。
“你说，怎么啦？”
张磊把张华告诉他周有珍生气的原因讲了一遍。
张蓉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震惊十分沉默，沉默到无语。
好半晌才开口：“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这种想法？不过你曲哥以前跟我说过一次，我没当回事。他年龄和爸妈差得不多，可能想法更接近。”
“曲哥也说过？你怎么没跟我说啊？”
张蓉说：“他也就提过一嘴，还是在你和穆萱刚结婚那一年，我就没当回事。再说了，我们小时候他们在外地，后来长大了我们互换，他们也没要求我们非得除夕一起过年，这么多年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过年的次数屈指可数，又不是你结婚之后才开始的，谁知道她会因为这件事生气啊？”
这话是实情。
张磊和张蓉小时候，张华和周有珍即便在雾都，他们过年也是跟着爷爷奶奶居多。
后来张华所在的厂子垮了，他和周有珍去外地打零工，过年的时候嫌车票太贵，所以他们都是过完年之后，等票价降了下来才回雾都。
所以，在张磊和张蓉心里，并没有除夕一定要一家团圆的念头。
穆萱提出除夕一定要跟自己爸妈一定过的时候，张磊丝毫不认为这算是什么很难办的要求。
如果不是张华突然提到，张磊打死都想不到周有珍会因为这么个理由，一直对穆萱横挑鼻子竖挑眼。
雾都的传统是大年初二回娘家，张磊便和张蓉约定每次一起回去，这样会热闹一些。
要是分开回去，甭说穆萱和曲昌荣了，就是他们两姐弟，都觉得十分枯燥无聊。
周有珍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老黄历，不是西家的长，就是东家的短。她嘴里的那些人还全都是他们不熟悉的，甚至是不认识的，他们对此毫无兴趣，却还不能表现出来。
张华则最多做饭、吃饭、洗碗的时候在家里，其余时间自己偷偷溜出去，要不跟邻居在楼下打长牌，要不就是干脆去地里干活，拔草都行。
两姐弟约着一起回去，就能拖着张华打麻将，一家人打一元钱，不在意输赢，就图个打发时间。
穆萱和曲昌荣也没觉得那么难捱了。
张磊叹了口气：“以前穆萱答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提了一个要求，她是独生女，要跟爸妈一起过年。我当时就是你这种想法，以前我们家也没一起过年，想必爸妈不会有意见，但是谁知道……”
张蓉说：“穆萱跟她爸妈关系好，提出这种要求可以理解。”
张磊说：“不完全是这样，姐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结婚之后，过年都是在我们小家，穆萱爸妈来雾都跟我们一起过。穆萱也请了爸妈，但是他们自己不来。我真的想不通，他们为什么非要这样。”
张蓉听完，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张磊心中的苦闷，只有她这个同样经历的姐姐才懂。
当年她和曲昌荣结婚之前，在镇上有一个谈了很多年的男朋友，两个人同居了，一度谈婚论嫁。
可以说，在当地，都默认了他们是两口子。
但是后来，张蓉查出来输卵管堵塞，婆家骂她是不会下蛋的鸡，闹得人尽皆知。
那时候，张蓉年轻，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家问周有珍，周有珍大骂她自己不要脸，还没结婚就跑去人家家里同居，连带着他们跟着丢脸。
自己女儿被别人白白玩弄了几年，周有珍不敢去找别人算账，只敢窝里横，在家里骂她那叫一个不留情面。
所以，张蓉才会心灰意冷地嫁给曲昌荣。
她的想法很简单，曲昌荣二婚有娃，死了爹妈。
孩子有了，没有爹妈，跟她简直完美契合。
婚后的生活哪怕再辛苦再不如意，她也再没跟家里说过。
后来，穆萱嫁过来，跟她聊天的时候，突然提到李芙晓，李芙晓说输卵管堵塞又不是什么大病，去做手术就行了。
穆萱眼里的心疼和李芙晓简单的那句话，让张蓉那天回去之后，控制不住地哭了很久，很久。
她知道，自己那一路走来，有很多过错，她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只是，从小没有悉心的女性长辈教导，有妈等于没妈，她每走一步真的比很多人都艰辛。
没人知道在自己从小长大、无比熟悉的小镇上，被熟悉的人破口大骂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张蓉当初，真的想过去死。
万念俱灰的时候，她去买过安眠药，但是需要提供医生处方证明；她爬了好几栋三十层往上的高楼，但是通往天台的铁门都被锁着；她也在飞速行驶的高速路边徘徊过，但是一想到自己冲过去，她是死了，却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家庭，善良令她却步。
最后，她去了江边，望着滚滚的两江水，心生怯意。
哪怕想死，却也害怕死。
既然最终没有选择死亡那条路，张蓉豁出去了，用了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嫁出去。
离开那个让她伤心却又不能割舍的地方。
多年以后，她麻木到已经忘了曾经那些苦难，能够坦然且面带微笑地跟人讲，自己为什么没有孩子，为什么嫁了一个比自己年长快二十岁的男人。
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理解她的不容易，心疼她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