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穆萱说的。
张磊不以为然地说:“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小孩子都这样。”
穆萱很讨厌他这种不放在心上的状态。
直接反驳道:“哪个小孩子都这样?你举个例。我们两个,怎么说也是我接触的孩子更多,就连幽幽,也是我一直带着的,是你懂还是我懂?”
见她生气,张磊赶紧一手拍到她的胸脯上,替她顺气,趁机“吃豆腐”。
“消消气消消气,嘘!别激动,好好说话,别吵着妈和幽幽了。”
穆萱用力地推开他的手。
严肃又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忙,陪伴幽幽的时间很少,所以想在她面前树立一个慈父的形象。但是张磊,越是这样,越要树立父亲的威严。”
“我是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人,要是我一直像个神经病一样,一会儿对她凶,一会儿又要去哄她,你觉得时间长了,她还会听我的吗?”
“她现在长大了,现在小孩子的青春期比我们那个时候来得早多了。你是没听见她今天反驳我的样子,小嘴叭叭的,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如果以后,她不听我的,你又没时间管她,那以后真的到了青春期,我们还怎么管教她?”
张磊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
穆萱说的这些,他可能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但是经她一点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也不想把家里所有的事情都交给穆萱;
他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失职的父亲;
然而,他没办法。
沉默许久之后,张磊说:“我们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其它办法吧!”
穆萱有些生气,张磊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张幽幽从生下来到一岁多,张磊担负了很多照顾的职责,从不假手于人。
兑奶粉、换尿不湿、哄睡的时间比穆萱都多。
那时候穆萱还感叹,书上、电视上、视频里都说父亲对女儿没辙。
原以为夸张了,却都是溯本有源。
但是现在,穆萱觉得他似乎在逃避。
每天除了工作的时间,即便有时候回家比较早,更多的就是玩手机。
全然不像以前,会抽出时间来陪张幽幽玩。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一个父亲的样子吗?”
张磊舔了舔嘴唇,知道现在不能敷衍了事。
“网上流行一句话,你听说过吗?‘我只有一双手,搬起砖头就无法抱你,放下砖头就无法养你’。我这个工作性质决定了我必须花时间,只能用时间换金钱。”
穆萱拒绝他的鸡汤。
低声吼道:“我没否认你工作上的努力,但是你也不能完全放弃尽父亲的责任吧?”
“我们家现在没有到吃不起饭的地步,你稍微早点回家,或者周末陪孩子玩一玩的时间还是可以有的。我怎么现在老是觉得,你给我一种很缺钱的感觉呢?”
“钱确实很重要,但是孩子就不重要了吗?我这一辈子就打算生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我想对她负责。我不想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我们有任何缺失。”
“张磊,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一直觉得我们的三观很一样。”
“你小时候不被家里重视,我觉得你是最了解那种被父母忽略的感觉。童年时受过的苦对你的成年有没有影响,你比谁都清楚。难道你想让幽幽重走一遍你的来时路吗?”
面对穆萱掷地有声的指责,张磊一言不发。
此刻的他,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应对。
他清楚穆萱的脾气,知道她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是,他,给不起。
“你让我再想想吧,现在太晚了,先睡觉。”
说完就躺了下去,背对着穆萱。
“你——”
穆萱赌气似的也躺下,并朝床的边缘移动。
移动之后,发现张磊仍旧毫无反应,她干脆将被子扯了过来。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穆萱以为张磊要来哄她了,继续跟她聊完先前的话题,于是绷紧了身体想要拿捏他。
谁料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张磊只是关了灯,并没有朝她靠过来。
穆萱前所未有地感到失望。
她很厌恶张磊的这种逃避型性格。
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总是想着逃避,不去解决。
明明她已经尽量心平气和地跟他沟通了,却还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女儿又不是她一个人的。
凭什么他们都在她面前充当好人,就她一个人像个母夜叉?
原来让一个女人承担家庭的所有重担,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情。
难怪以前李芙晓会逐渐变得崩溃,变成一个无法理喻的女人。
现在想来,也是因为那段时间正是他们家最难的时候。穆光明担不起事,什么都落在李芙晓一个人身上。
所以她才变得那么专制。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有了感同身受的磨难,穆萱愈发体谅李芙晓了。
但是,她不想变成曾经的李芙晓那样。
她清楚地记得,青春期的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跟李芙晓说心里话。
什么都藏在心里。
因为知道即便是说出去了,也得不到正面的反馈。
很可能还会被抱怨: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一天到晚瞎想些什么?脑子里装的是大粪吗?
李芙晓很辛苦,没时间理会她青春期那些敏感的小情绪。
总是用直白而粗鲁的方式敷衍她、忽略她。
天知道,那段时间她有多么难熬。
她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长得有些胖,身体开始发育。
即便她在t恤里面多穿了一件吊带,胸前的起伏还是让她很惶恐,总是含着胸。
尤其是那时她坐在第一排,老师经常喊她去办公室抱作业本等等。
于是,她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走到隔壁的办公室拿东西,然后迎着众目睽睽,走向讲台。
对于小学生来说,那是一件光荣的事。
穆萱却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生怕被不怀好意的人瞧出来她隐藏的惶恐。
后来还是被人发现了。
幸好是敬爱的陈惠芳老师。
有一天放学时,她单独将穆萱留了下来,递给穆萱一个黑色袋子,让她回家再打开。
穆萱回家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胸罩。
那是她的第一个胸罩。
晚上李芙晓回家发现了这个袋子,才惊觉自己忽略了女儿。
穆萱早已经不知不觉的长大。
于是李芙晓连夜又去买了两个胸罩给她换洗。
要不是有陈惠芳老师的细致,穆萱不知道还要自卑到什么时候。
后来考上初中,李芙晓带穆萱去报名。
李芙晓穿着她最好的衣服,蓝色碎花的丝质无袖上衣,下面是垂感很好的一条银灰色长裤。
穆萱很喜欢李芙晓穿这套衣服。
看上去体态婀娜、气质非凡。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一点儿也没错。
但是李芙晓穿着这样一套显贵气质的衣服,给初见面的班主任说家里条件不好,自己是个走街串巷卖麦子粑的。
她给第一次见面的人,交了家里的老底。
同时交出去的,还有穆萱的自尊。
穆萱不承认自己虚荣。
因为在此之前,她从不觉得李芙晓养家糊口,为了生计去卖麦子粑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但是自此以后,她觉得了。
当老师在班会上,指着谁谁谁说家里条件好,有资本不努力学习,家里养得起。
而谁谁谁家里条件差,必须得努力学习才能改变生活。
这个谁谁谁里面,必然有穆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