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随风掠过钢铁骨架。雄黄塔的施工地在白日下泛着一层刺眼的光，像是沙漠里横出的一根刺骨铁针。塔基处堆满管线、工具与废弃的装配件，几名工人懒洋洋地在检修口附近巡查。
入口处，两名安保人员懒洋洋地坐在简易岗亭后，脚边搁着半开盖的汽水罐，其中一人正掏耳朵，另一个眯着眼盯着迎面走来的三人。
雷欧走在最前，身穿一套改装过的工作制服，袖口刻意做旧，胸前别着一张“联盟建筑检修署”的质检卡。他脸上带着刚刚好的倦色与冷漠，一副“出外勤烦得要死”的老员工模样。
“联盟建筑安全质检——K-1997号作业组。”他边走边掏出那张略微泛黄的卡片，语气机械，“例行安全清点。”
“啊？质检？”岗亭里那人打了个哈欠，“我没听说今天要……”
“你们这地方塔基挂了两次临电，管网参数回传不稳定，联盟电气科要我来检查情况。”雷欧声音不大，却有种压着人的沉稳。
那人被唬得一愣，他扫了一眼后方跟着的米蕾和姬冥，前者背着平板终端，后者提着工具箱，一副技术员配置。
再低头看看雷欧手里的卡片，看起来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或者你自己去跟检修署去打电话填写事故记录报告！”趁着那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雷欧再添一把火，将“本来出外勤就烦”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呃呃呃——进、进吧进吧！”那人被吓得一激灵，赶忙挥手放行，“快点搞快点走，别搞出什么幺蛾子。”
雷欧淡淡点头，一句废话不多，率先踏进围栏。
米蕾眼睛一亮，小声在姬冥耳边道：“他这张嘴……居然还真有点官僚味了。”
“你别笑得太早。”姬冥瞥她一眼，“等会真要有人来还得靠你表演呢。”
“交给我吧，姐今天主修口胡系。”
三人迅速穿过半开放的作业通道，朝着塔内主控区而去。途中雷欧给二人解释，那张身份Id是他还在夺取队的时候自己利用各种零件和淘汰设备制作的，只要不到联盟系统里面去查，光从外表看，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
施工塔内部充斥着机油味和焊接烟雾，震动平台在高空隆隆运作，偶尔还能听见无人机调试时尖锐的警报声。
三人靠着雷欧带路，用雷欧的话说就是“所有联盟的大型建筑结构大体换汤不换药”，熟练地在支撑梁后方找到了目标区域。
“后面。”他说，掀起一层遮布，露出一个贴着警示标签的检修舱。
雷欧走上前，小心拨开舱门，一股热浪夹杂着冷却剂味道扑面而来。金属地板下，一块造型复杂的多齿齿轮嵌在冷却支架之间，闪着老旧的电弧蓝光。
“就是这个。”他沉声道，伸手取出，“没有破坏痕迹，也没有刻意遮掩。……银马是直接放进来的。”
姬冥低头看了一眼：“他是怎么进的？这里不是白天封闭施工期吗？”
“换班时间。”雷欧目光扫过四周，“我刚刚一路留意过记录板，今天施工表和设备维护班交接有二十分钟空档，清场不到位。”
“他应该还利用了宝可梦——”他猜测道。
米蕾倒吸一口气，“……你这个前夺取队的，都能当间谍教官了。”
雷欧没回应，只是将齿轮包好，冷静道：“走吧，发电站在等我们。”
“那我们快——啊啊啊啊啊啊！”
米蕾猛地一蹦，一条刚从角落探出头来的阿伯蛇被她原地惊叫一脚踢飞，砸进了工具堆里，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嘶……”阿伯蛇吐了吐信子，委屈地在工具架后缩成一团，似乎在小声念叨着，无辜的眼神看向“暴力”的少女。
“呃……”米蕾尴尬地搓手，看了看那条蜷成一团的小蛇，嘴角微抽，“我……不是故意的。”
姬冥斜眼瞥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枚能量方块走上前，蹲下身将果块轻轻放在蛇面前。
阿伯蛇盯了半晌，试探着伸舌一舔，下一秒眼睛一亮，像是忘了刚才被踢飞，吃得一脸满足。
“……你看，它原谅你了。”姬冥站起身。
“太好了！”米蕾松了口气，转头冲雷欧小声说，“阿伯蛇真是好孩子，比你有礼貌多了。”
“是你踢飞它的。”雷欧没看她，只淡淡回应。
“哼。”
齿轮收好，检查完现场痕迹后，三人没再停留。
发电站就在镇西方向，风车影子在落日下缓缓转动。
铁门“咔哒”一声打开，锈迹未清的门轴发出一串难听的咯吱声。
三人先后走入发电站的主控层，脚步在金属地面上踏出清脆的响声。高悬天顶的老式照明灯有一盏微微晃着，不时闪过一两道不稳定的电流弧光，整座建筑显得像是刚从沉眠中苏醒。
他们尚未靠近，就听见了屋内那道低沉的嗓音。
“银马的事，我替他向你道歉，大叔，不过你真的没事吗？”是银猿，声音比记忆里更哑了几分。
“老夫没事，不用担心。”那是老工人，一如既往的厚实嗓门，仿佛带着油渍与岁月。
“银马那家伙……居然做出这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不不。”老工人轻叹一口气，“银马的内心恐怕也是挣扎了好久才这么做的。别责备他了。”
姬冥轻轻推门而入，雷欧和米蕾紧随其后。
银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表情复杂。那一刻他像是还没完全从老工人那句“别责备他”里缓过神来，眼神里夹着一点隐隐的酸意与疲惫。
“我们把齿轮带回来了。”雷欧率先开口，神色如常。
“太好了！”老工人顿时站起身来，双手赶忙接过那个包着布层的金属构件，像是接过一件家传器具般，小心翼翼地托着，生怕沾染了什么灰尘。
“我还以为这东西再也回不来了……”他一边走向操控台，一边絮絮念着什么，“这可真是……联盟时期订制的型号，我手里唯一一套配件，也早就配完了……”
他双手稳稳将齿轮嵌入主轴。
“卡——”
一声清脆的咬合声响起，随后，是全站通电时那特有的、沉厚的低频共鸣。
不远处的电力指示盘瞬间亮起一排绿灯，塔顶的涡轮被带动转起，整座黄铁镇的主供线路像久旱逢甘霖一般重新流通起来。
远处，竞技场的霓虹边角闪了一下，紧接着，逐渐亮起的泛光灯如环状星环般一点点驱散傍晚的阴霾，带锈的大风车又开始缓缓旋转。
“……活了。”米蕾轻声说，像是在替这座城镇，也替某种沉默已久的希望松了口气。
银猿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站在齿轮旁，望着它转动的方向发了很久的呆。
“谢谢你们。”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淹没在设备运转声中，“我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开口，但……”
他抬起头，眼神很正，语气却带着自嘲：
“但我脸皮厚。”
“我想拜托你们——去参加竞技场的比赛。”
姬冥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微微抬头，目光透过高窗，看着远方被灯光点亮的竞技塔顶，沉默片刻，问：
“银猿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那里面不对劲的？”
银猿没有回避。他点点头，眼神低了下去，像是在斟酌怎么措辞：
“从我退下来以后，他们接手竞技场的时间不长，但不对劲的地方越来越多。”
“奖励变了、规则变了、训练家的筛选标准也变了……有的孩子根本没接受过正式训练，就突然拿到了‘资格’，还被夸得天花乱坠。”
“我本来想查，但……他们已经不让我接近核心区域了。”
“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快写不上去。”
他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声音也一寸一寸压下去：
“我不敢进去，也没人信我。但你们不一样。”
他看向三人，目光落在姬冥身上多停了一拍，“你们不是这个镇上的人，也不是联盟安排的人。你们不是一般的训练家——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所以，我拜托你们，以‘训练家’的身份进去一次。”
“我不想再看着这座镇子，被某些‘看不见的规则’一口一口吞掉。”
“哼，那个迪斯裘就是个瘟神，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他赶跑。”老工人在一旁听着，嘴里嘟嘟囔囔。
一室寂静。
姬冥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高窗，落在竞技场塔顶渐次亮起的灯光之上。
一直藏在风衣内的手摸向一样小物件——那只来自蕊拉的破旧布偶，指腹在那只已经塌了一边耳朵的正电拍拍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姬冥缓缓点头。
“我们本来也准备这样做。”
他语气不高，但很沉稳，“不过出战的只有我。”
“我一直戴着兜帽，脸没暴露；雷欧和米蕾基本上每一次都没做任何伪装，可能早就被人记住了。”
“所以，他们留在观众席上协助。”
雷欧轻轻点头，没有异议。他知道姬冥故意说的比较轻巧，但其实无论是被主动绑架的米蕾，还是之前被认出过的他自己，肯定是已经暴露了的，只要一露面就会打草惊蛇。
米蕾倒是鼓起腮帮：“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嘛……”
但她又很快挤出笑容：“那我就坐在最醒目的地方，给你打call，喊得比谁都响亮。”
“那你就别给我丢脸。”姬冥回了一句，嘴角有一点点弧度。
发电站外，几缕黄沙撞上了风车，又悄然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