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国公最近烦得很。
裴肃遇刺,镇岳司和京畿卫合力共查。
前者投了太子麾下,后者隶属容家,魏平安和雷骁面上客客气气通力协作,背地里都恨不得把对方阵营的人拉出来结案,闹得满朝风雨人人自危。
虽说没有牵连到他身上,但也在很多事上受了影响,以前让人传句话就能办的事儿,现在亲自找过去也不一定办得下来。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他那个不孝子,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手下人到处找遍了都没寻着影子。
虽说尚怀瑜在秋狩上捅了大篓子,但毕竟是悉心教养长大的嫡长子,比起其他儿子仍算得上是出众,久无音信,尚国公也怕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急得腮帮子都上火了。
暮色四合时,派出去找人的手下前来回禀,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尚国公发了老大一通火,没等怒气平息,昭王派人来了,邀他前往百味楼赴宴。
“劳烦回禀王爷,近日阴雨,我这伤腿时时作痛,实在不便于行,万望王爷海涵。”
压着火气说完,尚国公抬起手,无奈又苦闷的锤了两下大腿。
他在轩辕璟那儿吃了暗亏,别说吃饭,就是吃龙肉喝不老泉他都没兴趣。
如此奸诈狡猾之徒,比太子还要难应付,当下又是多事之秋,还是少打交道得好。
换了常服的星罗卫抱拳说道:“我家王爷说了,尚世子在外奔忙,难得回来——”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截断后面的话,尚国公一激动,被口水呛得面红耳赤,“什、什么意思?”
什么叫难得回来?
那不孝子回来了?
不对,应该说,那不孝子又落轩辕璟手里了?
星罗卫不说话,只定定的望着他,就好像在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夜色还未完全合拢,京都街头的万千盏灯火已经次第亮起,汇成一条流淌在人间的璀璨星河。
百味楼的幌子在晚风里招摇,跑堂伙计灵活穿梭在各桌食客之间,高扬的招呼声混着刚出锅的炙肉香气,从敞开的门窗里汹涌而出。
一辆朴素无华的单骑马车在门口短暂停驻,尚国公再度拉低头上的兜帽,确保不会被人看到脸,才挑帘从车上下来。
上回轩辕璟大张旗鼓去了趟尚国公府,他费了好些力气才在太子面前遮掩过去,若是再让太子发现他和昭王私下碰面,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同行的星罗卫大步走去前面,将人领到楼上雅间。
雅间门口守着四个穿落星袍的星罗卫。
这是公然告诉别人,昭王在这里。
尚国公喉结滚动,感觉自己面前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坑。
一个可能会爬不出来的坑。
有那么一瞬间,尚国公想要掉头离开。
就让那不孝子死在轩辕璟手里算了,反正他也不光这一个儿子。
人死了,轩辕璟手里那半卷供词也就没用了,他还能免受威胁,一举两得。
唯一的‘失’,就是要豁出去一个儿子……
啊!
尚国公在心里狂怒,脚下却没有丝毫迟缓。
敲门进入,透过绣着童子牧牛的绢纱屏风,隐约可见里头有两个人影。
尚国公摘了兜帽,袖间拳头下意识攥紧,一步迈过屏风,顶着满脸训儿子的怒气,却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张苍老又威肃的脸。
“赵大人?”
憋了一路火气而呈现出暗红的脸一下子褪成煞白,尚国公重重咽下一口唾沫,甚至吞出了响声。
赵砺,轩辕璟怎么将御史中丞赵砺也给叫来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赵砺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拱手施礼,“尚国公。”
尚国公轻咳一声,迅速调整好表情进行回应,再上前两步,朝着主位上的轩辕璟见礼,“王爷。”
雅间陈设一览无余,尚国公一眼就看到旁边空处上的大箱子,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怎么个意思,那不孝子该不会是在箱子里吧?
轩辕璟端着茶盏,抬了抬下巴,“坐。”
“多谢王爷。”
尚国公端直身姿走到椅子前,将重心放到没受伤的腿上,膝盖微弯往下坐。
屁股落到一半,赵砺忽然开口,“尚怀瑜公然违抗圣意,召集人手闯入奉心堂,欲劫走清修的静贞郡主,国公爷可知晓此事?”
低沉严肃的声音像山一样压下来,将尚国公砸到椅子上,又跟烫到似得马上站起来,色厉内荏道:“赵大人这是什么话!空口无凭,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几乎在听到‘奉心堂’三个字的同时,尚国公马上就想到了陆欢歌。
一次陶怡和尚怀瑜打架,葛氏过去劝,听陶怡在骂什么“都被人睡烂了的破鞋你也要”,由此问出尚怀瑜和陆欢歌早在秋狩上就生了私情,还说成婚后俩人仍有来往。
尚怀瑜抵死不认,尚国公也不相信儿子会那么饥不择食自甘下贱,因此夫妻俩根本没放在心上,只当是陶怡在气头上恶意中伤。
可现在,这话从赵砺口中说出来,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尚国公双手用力按在桌面上,额角青筋凸显,竭力将心头的惊涛骇浪压在镇定的表象之下。
“血口喷人?”
赵砺闻言,脸上不见丝毫怒容,反而掠过一丝近乎怜悯的冷笑。
“本官掌风宪,劾百官,一言一行,皆需对陛下、对朝廷负责。若无真凭实据,又岂敢在国公爷面前妄言?”
话音刚落,旁边的大箱子传出声响。
先是轻微的一点动静,而后变成用力急切的敲击。
尚国公僵直着转过身,就见箱盖被一只手推开,双眼微眯的尚怀瑜如同刚睡醒一般,扒着箱壁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