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所里。
信用社金库的这场除夕夜激战,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在四九城的公安系统内部引起了巨大震动。
消息先是报到东城区分局,值班领导杨树林一听是持枪悍匪抢劫金库未遂,人赃并获,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要是让他们得逞了,别说他这个年过不好,整个分局上下都得吃挂落!
他一边立刻向市局汇报,一边亲自带着几个干部赶往鼓楼派出所。
市局领导接到报告,也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伙亡命徒竟敢在年关对集体财产下手,喜的是基层派出所反应如此迅速果断,竟在除夕夜就将这起恶性案件扼杀在摇篮中,避免了重大损失和可能的人员伤亡。
电话里,市局领导对着杨树林就是一通表扬,要求详细汇报案情,为有功人员请功。
一时间,鼓楼派出所那部平时不算太忙的电话,成了热线。
各方询问、指示、表扬的电话络绎不绝,把留守接电话的老钱忙得团团转,嘴角却始终咧到了耳根子……这可是露大脸了!
派出所内,灯火通明。
刀疤李等四名匪徒被分别铐在长条椅上,一个个垂头丧气。
尤其是刀疤李,脸上那道疤在灯光下更显狰狞,但眼神里的凶悍已被挫败和阴沉取代。
他怎么也想不通,公安怎么会像从天而降一样,精准地摸到了他们行动的时间和地点。
两名受伤的老保卫已被紧急送往医院,经检查都是皮外伤和轻微脑震荡,休养一段时间即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吴土根、刘大柱、方大强等人,虽然身上沾了尘土,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完成案子过后,是巨大的成就感和轻松。
他们围着做笔录的同事,七嘴八舌地补充着细节,说到陈识那神来之笔的铁火钳时,都不由得哈哈大笑,纷纷拍着陈识的肩膀。
“好小子!真有你的!那一下扔得,又准又狠!”
“我当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怕那小子手一抖……”
“小陈识,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连火钳子都能当武器使唤?”
陈识被大家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嘿嘿直笑:“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看那玩意儿顺手……总不能真看着老保卫出事。”
吴土根虽然脸上依旧绷着,但眼里的赞许和欣慰几乎要溢出来。
他一边听着下属汇报,一边用眼角余光瞄着陈识,心里又是后怕又是骄傲。
今晚行动但凡有一点差池,后果不堪设想,还好自己这个徒弟,胆大心细,关键时刻真顶得上!
杨树林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虽然忙碌却士气高昂的景象。
他挨个和参战干警握手,用力摇晃着:“辛苦了!同志们辛苦了!你们打了一个漂亮仗!为全市人民平安过年立了大功!”
当握到陈识的手时,他特意多停留了几秒,打量着这个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年轻公安,“你爹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好!临危不乱,机智勇敢!不愧是老陈家的种!”
吴土根赶紧谦虚:“都是领导指挥有方,同志们配合得力,这小子,就是运气好,歪打正着。”
“诶!不能这么说!”杨树林一摆手,“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关键时刻,敢打敢拼,还能想出巧办法,这就是能力!这次给你们集体请功,陈识同志,要重点表彰!”
虽然和陈识关系好,但这个时候也用不着避嫌,该是他的奖赏就得是他的奖赏。
现场又是一阵热烈的气氛。
等初步的笔录做完,匪徒被押往分局看守所,现场也基本清理完毕,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除夕的喧嚣早已沉寂,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的清冷和淡淡的硝烟余味。
吴土根看着一脸疲惫却仍强打精神的部下们,挥了挥手:“行了,都折腾一晚上了,赶紧回家眯瞪一会儿,今天白天允许你们补觉,下午再过来轮值。
陈识,你也回去,好好跟你娘解释一下,别让她担心。”
“是,师傅!”
陈识也确实累了,敬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等等!”吴土根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扔过去,“拿着,你师娘包的糖饺,路上垫一口。”
陈识接过,心里一暖:“谢谢师傅!”
拖着有些疲惫的步伐,踏着凌晨的微光,回到了南锣鼓巷九十一号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都还沉浸在睡梦中,只有零星的鸡鸣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他家的小屋窗户漆黑,想来母亲和妹妹们也熬不住睡了。
他尽量放轻动作。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然而,屋内并非一片黑暗。
炕桌上的煤油灯还留着一豆小小的火苗,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
王娟披着棉衣,靠在炕头的被垛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显然是一直在等他。
听到门响,她立刻惊醒,猛地抬起头。
“小识?是你吗?”
她的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和浓浓的担忧。
“娘,是我,我回来了。”
陈识反手关好门,压低声音应道。
王娟立刻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趿拉着鞋下炕,也顾不上穿外衣,快步走到陈识面前,借着微弱的光线,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他,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胳膊、肩膀,仿佛要确认他是不是完好无损。
“没事吧?啊?没伤着哪儿吧?”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大年夜的,到底是什么案子?危险不危险?”
“没事,娘,你看,我好着呢。”
陈识心里酸酸软软的,连忙抓住母亲的手,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就是所里临时有点紧急任务,抓了几个小毛贼,顺手就收拾了,一点皮都没蹭破。”
他刻意轻描淡写,绝口不提悍匪、火药枪和生死一线的搏斗。
王娟却没那么好糊弄。
她看着儿子虽然笑着却难掩疲惫的脸色,看着他棉袄上蹭到的不知是墙灰还是什么的污迹,闻到他身上隐隐传来的硝烟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心里就跟明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