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涵养度量非常，面色未改，倒是椅子旁站着的曹嫲嫲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笑就停不住，手捂到小腹前俯后仰好一阵，喘着气直喊天爷，逗乐似的问：
“娘子说的是个谁，张家祖宗和咱们老夫人几十年闺中交情，你落地吃了几年米，大言不惭要这个要那个，真真是....哎呀，我的天....”
她艰难直了身，伸出一双手与谢老夫人比划，“真真是人家说的，鱼找鱼，虾找虾，河里鳖孙凑王八，一样事儿的人往一堆儿凑。
怪不得是，陶家娘子抬贤太妃做秤砣压咱们，我看我们冤了人家了，人是跟咱们这厮混的，尽拉扯着祖宗吓唬人。”
她看向渟云，还是笑的一脸喜庆，“张家祖宗记不得四姑娘你，只怕有两说呢。”
谢老夫人扬了扬手，止住曹嫲嫲话语，正色问渟云，“你该不会，以为你张祖母当年喜爱过你，就想着能与她求个情，保得你太平吧。
你是个....”谢老夫人顿舌，盯着渟云，并不觉得渟云会这么想。
非但不会，且绝无可能。
四方夜色恍然一瞬砸下来，谢老夫人心中忽地顿开，有寒毛倒竖之感。
她记起前几天，渟云说的是“张家祖母曾告诉我，求人是求不到头的。”
她深知此理，怎么可能去求张家那老货？面前黄毛丫头全不是寻常门户里循规蹈矩闺阁，她从没指望过讨长辈偏爱以过活。
她不是，那陶府那个安乐公的老来女，不对，是不是老来女也两说，就算是，依着京中清流，姜素娘不过是安乐公陶矜见色起意养的一个外室娇妾，算什么正妻。
那陶姝是跟谁学的，跟谁学的，敢对谢府下人凶声恶气？
所谓打狗看主人，三岁小儿也晓得，怎么方才婆子几句话，自个儿就发了昏，当陶姝是个无知乖吝小家子，能做出这般张狂事。
这里面，是个什么内情？
“你...你...”前些日子那熏香方子似乎成效不大，谢老夫人觉得脑中晕眩潮水样一波一波又来，她指点渟云，语气已有了焦急，“你......
你先回去，你先回去...”
渟云虽有信心今日能善了，但实没料到这般顺利，她也看出谢老夫人状态不对，奇怪道：“谢祖母？”
曹嫲嫲知道谢老夫人晕厥症又犯了，呵斥渟云道：
“你心中但凡装着一点老祖宗，断不会做出这等欺天昧良丧德性的举动来，还不赶紧回去，老实在屋里呆着，明儿再处置你。”
渟云莫名其妙，看谢老夫人分明是抱恙，上前两步想细看究竟，曹嫲嫲又粗声连连呵斥。
渟云无奈，只得作罢，反正谢府家养大夫好几个，若圣手不得回春，自个儿这半吊子显然也没个奈何。
她弯腰福身，分外赤诚的告了安，毕竟谢老夫人能这么快放自个儿回去，简直祖师显灵，辛夷也作同样想法，双手合十念念叩首直到回了房。
屋里几个人皆知渟云是为了争个输赢上山，听见动静悉数围到身旁，见渟云神色与寻常无异，还以为是成了。
问罢方知不行，个个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如何安慰。
谢老夫人房中，渟云一走，曹嫲嫲随即传了大夫来，看诊后与原诊断无异，是谢老夫人年纪上了，寒风入脑无法散，且调理着呢。
药石熏香针灸都在其次，最要紧还是疗养，保着老祖宗心绪平和，急不得，忧不得，惧不得。
大夫也是吃了几十年谢府饭，一边将针囊散开一边道：“我这嘴啊，跟别人说多了，顺拐到祖宗这，府中哪有能让祖宗忧急惧的，就怕过两月哥儿高中，喜从天降。
老祖宗可要注意点，喜事绵绵，缓着点喜。”
谢老夫人点点头没说话，由着大夫扎了几针，人收拾药囊走后，曹嫲嫲要再传晚膳，谢老夫人无甚胃口，挥手道是罢了，捡两碗薄粥哄个胃就行。
曹嫲嫲一概依从，另吩咐丫鬟扶着谢老夫人往里屋床榻半躺着歇下，妥当之后，打发周遭，她这才做狠声，不解样道：“祖宗怎么跟她置上了气了。
她不是说不怕死，依着我，等主君忙完了这阵的，找两个壮力妇人摸黑捆了，塞进马车拉到哪个角落料理了就是，谁管她菩萨师傅。”
谢老夫人揉着太阳穴不语，曹嫲嫲看其神色，试探再道：“再说了，大娘子是她母亲，主君是她父亲。
圣人来了，王法也要让着家法呢，宋家娘子，只是个...”
“不对，”谢老夫人摇头，“不对，你明儿一早就去问问张家老货，与她交个底，叫她实话说来。”
曹嫲嫲不解住了嘴，谢老夫人又道：“别不是当年有哪样瞒着，我就说她见着个道童欢喜疯魔了，这该死的老货。”
这倒是有可能，曹嫲嫲打消话头，只看不过眼另劝道：“那祖宗也犯不着急成这样，我不信张家祖宗和咱们...”
谢老夫人扬手示意打住，“这里不需你伺候，你去歇着，明儿早点去，天亮就去，现儿就让底下车马都候着，半点别耽误。”
曹嫲嫲躬身称了是，往外走的不情不愿，她是谢老夫人身边人，多少年没吃过亏，腆着脸又唱又跳的讲笑话，到了谁也没笑。
愿不愿也没别法，渟云天色看的甚准，午夜未至，急雨先来，窗外噼里啪啦不似花朝喜事，更如六月旱地冰雹，她醒来好几趟，翻来覆去不踏实，怕这雨大的能将忍冬嫩叶敲残了去。
有心要起床叫值夜的苏木撑伞往院子看，想想还是作了罢，物件哪能贵过人，春夜仍有寒，别再从头淋到脚抱恙一屋子。
稀里哗啦到清早仍没个消停，曹嫲嫲五更时候便起了身，进进出出走好几回，瞧得檐下水如注，这么个下法，朝事都得缓，哪敢吆喝马车往张府去。
等等等等再等等，等到午时初初雨点子可算小了，曹嫲嫲拾掇就要走，小丫鬟一柄素伞水淋淋闯进谢老夫人院，洋洋笑与门外站着的喊：
“快与我进屋与祖宗告一声，陶家娘子亲上了门，说是她养的木芙蓉开的好，要来咱们这凑个豆腐烩一盏雪霞羹呢。”
曹嫲嫲站在屋里，看往坐在椅子上拿银戳子挑杏蕊的谢老夫人。
木芙蓉么，常见，但春日就少见了，这植株八九月方是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