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将军被苏真真的问话给噎住了，仔细想来，眼前这本事通天的女子确实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之前好心相帮是情分，现在不愿意帮忙了，也是本分。
不应该强求。
“是老夫失言了，还请苏小姐莫怪。”
苏真真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随即又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后悔吗？”
“苏小姐指的是什么事？”霍将军顿了顿，紧接着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对老夫而言，不管什么事，都从未后悔过。”
戍守边关没有后悔过。
将一生奉献给姜朝边境的安定事业上没后悔过。
派兵死守山县防止胡人东入，从而害死西郡百姓没有后悔过。
暗中接应，把姜朝太子藏在边州没后悔过。
死后尸骨无存，魂魄难入轮回也不曾后悔过。
这是他的使命，亦是他的荣耀。
霍将军眼底的光太过滚烫，灼得苏真真都不敢与之对视。
真的有人在没有好下场之后，还能对从前选择的路不后悔吗？
霍将军忠君爱国，乃高洁之士，苏真真自知与他没有可比之处，干脆把他收回储物格子，又把李玄机放了出来。
李玄机还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哪怕只剩一缕游魂，也是一只好看的鬼，比霍将军赏心悦目多了。
不过他开口说话就很煞风景。
“女娃娃，把我召唤出来，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好好一个谪仙美男，偏偏有一副粗犷的嗓子。
苏真真忽略掉李玄机熟稔的口吻，第三次问出了这句话，“你后悔吗？”
“后悔？”李玄机展颜一笑，灼灼其华昭昭日月，只可惜斯人已是天地间的一抹游魂，“女娃娃，你这是突然发现，阴阳行当这碗饭不好吃了？”
不得不说，同行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苏真真抿了抿唇，“有点。”
李玄机嘴角的笑意更深，“万般行当都能中途止损，唯独这碗阴阳饭，女娃娃，可不是吃进嘴里觉得味道不好就可以撂筷子。端了碗，到死才能下桌。”
“所以，我问你后悔吗？”
“后悔？我拿什么后悔？要是不吃这碗饭，我早就死了。”
如果当初不是姜朝大祭司愿意收养李玄机，为保姜朝国祚延续，他必定会像数不清的早夭公主一样，被亲生父母扔进水底。
苏真真喉间发紧，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李玄机飘到苏真真身侧，用根本触碰不到实物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掌直接穿过少女的肩头，而后又凝聚在一起。
“女娃娃，你如今才几岁？怎么就作出这副悲秋伤春的惨状来？人生路还长，你还未正经上路，怎么就觉得这条路不是你的康庄大道？”
苏真真还是不语，只是心里计较起来，如果自己没有吃这碗阴阳饭，是不是和当时天上地下大小家族一样，在那场撕碎天地的灾难之中灰飞烟灭，自此消失在茫茫天地之中？
李玄机勾唇一笑，语调轻快，“女娃娃，我小时候呢也想过这个问题。我在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好不容易投胎做了皇子，偏偏是个双胞胎，要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即便日子穷苦一些，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日日饱受精神折磨。”
“后来呢？”苏真真问，“你是怎么开解自己的呢？”
“女娃娃，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有解的。”李玄机端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当你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是你的时候，同样也有人在想为什么那个问题就是她。”
苏真真扭头看向李玄机，目光探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自己并没有在心里想过那些事情。
“女娃娃，我说过旁人心里想的我都知道。”李玄机像小孩子和小伙伴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对着苏真真的耳朵悄声道，“你猜我这项特殊能力从何而来？”
鬼魂说话的时候会冒出一股阴凉之气，正常人会感觉像四肢百骸都被冰冰过了一遍。
苏真真却没有这样的体会，只觉得这股阴凉十分熟悉，和自身同宗同源。
“我知道了，多谢。”道完谢后苏真真立马将李玄机塞回储物格子。
也许当年的洛六小姐也曾想过，为什么天上地下那么多英杰才俊，独独她的灵力与日俱增。
不知道当初的招魂师老族长弥留之际，会不会后悔看走眼了洛六小姐的命格，以至于许多低阶修士被天道无情碾杀。
洛六小姐会后悔撕碎天地吗？
苏真真不知道，正如自己在知道那段创世传奇后心神不宁，最终在船家的渡化下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自己该后悔吗？后悔在906世纪加入了阴间合伙人，最后牵扯上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
夜晚，苏真真罕见地失眠了。
明明身体累得要死，可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零星画面。
不知道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位姜朝大祭司是否能洞悉自己内心的一切。
李玄机既然有读心术，他的师父必定更上一层楼，隔空窥人心事也未尝可知。
在遥远的906世纪，超姐盯着画面中的苏真真红唇紧咬。
“苏真真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问两只鬼后不后悔？她该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超姐并不在意苏真真是否参破天机知晓了一切，她只在意自己的赌局能不能赢。
不过，世间谁人能把灭族之仇轻描淡写？
龙族不会忘了灭族之仇，招魂师一族也别想忘！
超姐的神情越发癫狂，如果能突破时空壁垒，她一定会按着苏真真的肩膀，告诉她所有事情。
超姐刚把手伸向画面，一道金光将她隔绝开来，涂满鲜红丹蔻的手顿时鲜血淋漓。
超姐的神情越发绝望，“你救了我，可还是不信我。说得好听，让我看着苏真真别让她出现意外，其实不过是怕我去引导她毁天灭地。”
可惜这片虚无空间，除了超姐再无一人，没有人能阻止她的发癫发狂。
而老板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超姐疯疯癫癫了好一会儿，突然看着画面大笑起来。
“我赢定了，我赢定了！这世间没有女子能受此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