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苟延残喘之时,奄奄一息,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赵明珠。
她那时已经出不了声音说话,唯有吊着一口气呢喃,然后无数遍地重复:
“明成,我对你不住,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若有来生,我会报答你。”
“我爱你……可是……”
赵明成听得泪流满面,看着云瑶的生命在他眼前、手中一一点点地流逝,他生平第一次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一样。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她就是我的女儿,她就是赵家的嫡长女!”
虚弱到极致的女人,听见他这么说,终于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然后放心地撒手人寰。
赵明成一诺千金,说到做到,将这孩子视作己出。
明珠,掌上明珠。
即便是后来嫡亲的赵玉珠的名字,也始终比不上这两个字的重量。
感情不是血缘的附属品,而是时间沉淀后的馈赠。
他的掌上明珠,在他的羽翼下茁壮,在他的掌心绽放。
而燕寒,缺席赵明珠整个人生,却在某一天忽然跳出来,卑鄙地想要将赵明珠从他身边带走,可是发现事与愿违后,竟然又阴毒地想要逼迫着赵明成抛弃她,收回他给赵明珠的一切——爱、尊严、地位。
凭什么?
“陛下,”赵明成开口,语气是刺骨的寒,“赵明珠,就是臣的女儿,她是赵氏明珠——赵家的珍宝,云瑶给臣的珍宝。无论如何,臣这一生都要护她周全,让她幸福。”
“至于您所言的‘知道’,臣不知您到底……想要臣知道什么。”
燕寒看着赵明成眼中的破罐子破摔,忽然后悔自己今日这冲动的举动。
但事已至此,两败俱伤必是结局。
“朕和云瑶,有过一夜。”
那索性他也破罐子破摔。
反正他是皇上,所以就算当着赵明成的面说这些又如何?
他能杀了自己吗?不能。
他只能忍着!
赵明成身侧垂着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节“咯吱”响着。
“那日我看见赵明珠的手腕上有一颗与朕如出一辙的朱砂痣,便起了疑心,怀疑她是云瑶与朕所出。”
“朕知道,那孩子是四月出生,可是心底那一点点激动都逼着我必须去验证这个猜想。”
“明成,”燕寒的声速放缓,“你要理解朕,朕真的太爱云瑶,才会希望赵明珠会是她留在这世间给朕的唯一念想。”
“当朕看见你与赵明珠的血无法相融时,那种快乐那种兴奋,你一辈子都不会懂!朕真的以为赵明珠就是燕皇室的公主,朕甚至想好了要封她一个怎样的称号,划多少州郡给她!可是!”他的声音发颤,无比的空洞,“可是她的血液竟然也无法与朕相融……”
“朕从未想过,云瑶会……”
“她不会!”赵明成直接打断,顾不得什么犯上之罪,顾不得君臣之礼。
“您若是真的了解云瑶,真的爱她,就不会到如今了还要羞辱她!就不会怀疑她是怎样的女人!”
“赵氏明珠,就是我赵明成的女儿,我赵明成的嫡长女!”
赵明成字字泣血,说到最后,竟然眼眶通红。
“明成,你真的这么爱云瑶?爱到她与朕的事情你都不计较,爱到心甘情愿帮她养其他男人的孩子?”燕寒眼中都是对赵明成这副模样的讽刺。
他早已经成了这种油盐不进、铁石心肠的人,否则怎会在赵明成这番振聋发聩之言后,再说出这种话来?
赵明成看出了燕寒眼中的危险,可是他不想退缩。
他已经忍了够久了,今日再忍,明日他的家就散了!
“臣对云瑶,天地可鉴。”
“那你便下去陪她吧。”
殿外忽然有雷鸣震天,几道闪电劈下,方才还天光大亮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只剩摧城之势。
“舅舅,父亲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赵明珠都无心品尝。
她的眼睛看着屋外的瓢泼大雨,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老太君夹了个鸭腿放进赵明珠碗中:“明珠,你父亲在官场那么多年,最是明白如何与皇上相处。你不必担心他,好好把这顿饭吃了,等他回来便是。”
赵明珠点点头,但眉心的“川”字却只深不浅。
云深看着她的模样,想到今日清晨赵明成所说,燕寒的做法,心中更是怜惜这个外甥女。
她有着与妹妹如出一辙的美貌,端正善良的品性,和玲珑的心思。
“明珠,你把这顿饭吃完,舅舅便进宫去把你父亲叫回来,可好?”
这话一出,赵明珠果然开始扒拉碗中的米饭。
老太君还一边不停地往碗中夹菜,生怕她吃不饱。
赵明珠低着头刨饭,却忽然没由头地想起曾经在青州时,祖母一遍遍地告诉她:
“明珠,你是幸福的孩子。你的爹娘、外祖、舅舅……大家都爱你,都期待你回到京城。”
“明珠,你是幸福的孩子。”
对啊,她是幸福的孩子。
她不是赵家的血统,却依然用赵氏嫡女的身份,风风光光地活了二十多年;她母亲早就去世了,可是外祖家对母亲所有的爱与保护,也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这孩子,怎么吃着吃着,哭起来了?”老太君说着,掏出手帕给赵明珠擦去眼泪。
她是这样问,可是又能如何真的不知赵明珠在哭什么?
“好孩子,不哭。”她将赵明珠揽入怀中,“有外祖母和舅舅在,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云深不忍再看,放下筷子便起身离去:“我进宫,把赵兄带回来。”
赵明成并非莽夫。
他此次进宫。把一切都摊开了和燕寒扯,可能会有怎样的结局,他知道。
云深也知道。
但二人都义无反顾地进宫。
“云大人!”
云深进了皇城,遇见曾经相熟的几个官员时,他们看向云深都有些震惊。
多少年避世沉默的云家,如今他再次进宫,的确叫人意外。
“可是朝中有大事要发生?”
“非也。”云深道,“为何这样问?”
那官员回答:“啊,无他。只是方才我看见太子殿下也去了养心殿,又遇见您,才以为有什么大事。”
云深的瞳孔忽然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