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锦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大动干戈,却扑了个空。
上百号兵丁将整座岛筛了个遍,连猪圈鸡舍都钻进去搜过,并未搜出诸葛妻,也未见有任何异常之处,更别提窫窳的踪迹了。
岛上除了虫爷的草堂之外,便是疏疏落落地矗着一些渔家小院子,院里晒着虾干,场上晾着蛏子、蛤蜊,竹竿上吊着咸鱼,麻绳上挂着海带。
处处显示着这只是一个淡泊老人的避世之所,充其量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渔村而已。
而这里的渔人上至八十老翁下到七、八岁幼童,个个气定神闲,见官兵四处搜查,便停下手中的活计冷眼看着,并没有显现任何慌张的神情。
只是他们手中紧握各种工具的样子,连三岁幼童亦手拿着撬刀挥舞着,可见他们实际并非普通的渔人,而是秘宗门徒,但他们的等级应该都不高。
云中锦暗暗吃惊,原以为秘宗门徒个个都象大胡子那般的练家子,却未曾想到,整座海岛的人皆为秘宗徒众,包括老人妇孺儿童。
他们处在海岛的最边缘地带,一旦嗅到危险,便会立即动手冲在最前方与官兵拼命,流血伤亡不可避免。
幸好没有听苏绣的话直接攻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上差,所有地方都搜遍了,并无甚么可疑之处,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一名副将上前来问道。
因为云中锦无权领兵,守备将军专门派来一位给心腹副将,实际是给云中锦听用的,将军自己则领兵守在漕江海滩上观望,随时准备攻岛拔除秘宗老巢。
“将甲士分为两拨,一拨沿岛边往里搜,一拨从岛中往外搜,务必再仔细搜查一遍。对于岛上的百姓,不可滋扰但亦不可轻视。”云中锦吩咐道。
“得令。”副将听令领兵而去。
云中锦站在一个晒场上,看着那些晒得半干的鲜货,心头不禁千思万虑。
不仅仅是因为找不出虫爷的不法证据,更是因为,如果窫窳真的在海岛上,那么首先遭殃的一定是这些最低等级的门徒。
一个幼童迎面跑来,手执撬刀直冲向云中锦,口中骂道,“坏人。”
云中锦将手一薅,便攥住了幼童胳膊拎了起来,夺了他的撬刀,问道,“小家伙,为何说我是坏人?谁人教你的?”
“没人教我,你想找虫爷的麻烦,就是坏人。”幼童稚声稚气说道。
“哦?虫爷是你家甚么人?”云中锦问道。
“虫爷是我们大家的虫爷,谁敢对他不忠,我就用撬刀扎死他。”
幼童在云中锦的手中挣扎踢腾,仍旧舞着撬刀不撒手。
云中锦将手一松,幼童跌坐于地,一骨碌爬起来,踢了她一脚,随即奔跑而去,却被晒海带的竹竿绊了一跤,手肘和膝盖磨出血来,趴在地上哇哇地哭。
晒场上的数名在劳作的男子挥着手驱赶幼童,“快走,快走,此处不是玩闹的地方。”
一位妇人匆匆跑来,抱起幼童,责道,“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别往这儿跑,你非不听。”
“疼。”幼童哭得更厉害了。
妇人又只得安抚道:“娃儿乖,说‘虫爷吉祥’便不疼了。”
幼童立刻就不哭了,奶声奶气道:“虫爷吉祥,虫爷保娃儿岁岁平安。”
过了片刻,幼童破涕为笑。
“阿娘,虫爷果然灵验,不疼了耶。”
“嗯,那便多念几遍虫爷吉祥,作就好得快。”妇人笑道。
云中锦心中骇然,何止是一个诸葛仇,在这些大大小小的门徒心中,虫爷已然成神。
一旁的苏绣亦是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合拢嘴来,带着满是钦羡的神情说道,“虫爷就是虫爷,果然非同凡响。若哪一天我也能成为这样的漕帮帮主,人人视我为有求必应的神,那该有多好。”
云中锦望着苏绣,心头万般滋味说不出口。
苏绣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说道,“走吧,这里没啥,到别处再搜搜。”
云中锦暗叹了一声,转身与苏绣离开晒场,却听到妇人对晒场上的男子连说了几声对不住。
“我不该让娃儿往这儿跑,您大人有大量,别与他一般见识,回头我一定好好管好教他。”
“快走快走,闲杂人等莫在这里逗留。”男子不耐烦地挥手撵人。
幼童哭道,“我不走,这里最能见到虫爷了。”
“虫爷今日被官兵困在草堂呢,不在此处。”妇人说着,强行抱着幼童匆忙离去。
云中锦猛然停下了脚步。
“这是甚么特别之处,闲杂人等不能逗留的?”
“这……”苏绣望着晒场,说道,“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晒场呀,和我们漕江海边的一个样。”
“普通晒场为何不让人来?什么人算闲杂人等,什么人不算?那几个守在晒场上男子,又算什么呢?”云中锦又问道。
那几位男子一会儿拨弄一下虾干,一会儿又捋一捋海带,看起来忙忙碌碌的,眼神儿却不住地往云中锦和苏绣脸上瞟。
给云中锦的感觉是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阿锦,别浪费时间了,既然你不肯听我的话,改攻为搜,就抓紧时间尽快搜出诸葛妻,问虫爷一个窝藏逃犯之罪要紧。”苏绣又催促道。
云中锦走了几步,又猛地回过头去看着晒场。
“奇怪,晒场都在海滩上,这何这里独独单设了一个晒场?”
苏绣瞧了瞧,说道,“恰巧有一整片平整的礁石,就用来做晒场而已,海边人哪有么多讲究?哎,我看出来了,这个海岛什么都有,就是不长锅盖,无怪乎虫爷那么馋。所以,他并不是神,连自己爱吃的锅盖都没法长出来,那我灭了他岂不是天经地义?”
云中锦看了苏绣一眼,她立即改口道,“哦,是我们!”
云中锦未理会苏绣,再次走向晒场,的确没有特别之处,唯有地面十分平整,不象是天然形成,倒象是人为凿平的。
“为什么放着海滩不用,却将此处礁石凿平当做晒场?”
“阿锦,别磨蹭了,管人家晒场做甚?正经事还没着落呢,再搜不出什么来,天黑了就麻烦啦。”
“嗯。”云中锦想了想,说道,“现在只有虫爷的草堂没有搜过了,我觉得那里才是最有可能藏匿凶犯的地方,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那还不快去,还磨蹭什么呢?”
苏绣看起来比云中锦还要着急,一个劲地催促,云中锦只得暂且放下对晒场的疑虑,往草堂而去。
“阿锦,你既然害怕伤及无辜,为何不直接拿下虫爷?不是有一句古语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懂,我就不明白了,这么搜来搜去有什么意义?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嘛。”
苏绣一路走一路嘀咕个不休。
“依我看,你验凶断案还马马虎虎,这带兵打战就未免差强人意了,白白放着那么多兵马不用,岂不可惜?”
云中锦停步说道,“之所以改攻为搜,其中的道理我都与你说明白了,用兵之道不可伤无辜,律法之道不可无凭据。你若想跟着我一起搜,便好好去搜,搜出证据方可拿虫爷是问。若不想,亦可去与虫爷一道喝茶聊家常,大可不必在我面前喋喋不休。”
“你、我、哎,死脑筋。”苏绣气急道,“用兵,你错失良机,律法,你搜不出证据,拿什么对付虫爷。”
虫爷自始至终气定神闲地端坐于厅堂喝茶,大胡子也依旧侍立其右,似乎都没有把官兵的搜查当一回事。
“上差辛苦了,可有查到甚么不合法的人或物?”大胡子见云中锦与苏绣垂头丧气回到草堂,便露出一脸笑意,阴阳怪气问道。
“暂且没有。”云中锦答道。
“可证实虫爷清白否?”
“暂时没有证据证明虫爷不清白,但也未能证明虫爷清白。”云中锦实话实说。
大胡子将笑容一收,怒道,“依你的意思,要与我们没完没了啰?”
“还有一处未搜过,待搜过了再下结论不迟。”云中锦淡然道。
虫爷砰地放下了茶盏,抬了抬下巴说道,“你要搜老夫的草堂?”
“正是。”云中锦定定地说道。
大胡子正待发怒,虫爷摆了摆手道,“上差决意要搜,请随意吧。”
“那我便多谢虫爷大量,若我搜出什么来,希望虫爷也能大量一些,随我一同到县衙说个明白才好。”云中锦道。
“若搜不出呢?你又当如何?”大胡子跨一步上前,虎视眈眈问道。
“退下,不可对上差如此无礼。”虫爷喝退大胡子。
“既然其他地方都搜过了,独独留老夫的草堂不搜,未免让人留有遗憾,下回又要兴师动众再来一次,老夫可不想岛民们总被官兵滋拢。”
虫爷随即一笑,“这样吧,上差既然恭维老夫有大量,老夫就尽显大量好了。”
示意大胡子,“草堂的每一间屋子都敞开,让上差随意搜便是。”
“多谢。”云中锦朝着虫爷抱了抱拳,回头看了苏绣一眼,“你不随我一起搜吗?”
“呃、我……”
苏绣精明聪慧,不忙着回答云中锦,却将眼神转向虫爷。
“小苏绣也一起去吧,人多搜得快。”虫爷笑道。
“好、好吧,那我就陪阿锦四处看看,也就走个过场罢了。”
苏绣假意勉强答应,又道,“我也实在是不得已,虫爷您可千万别怪罪小苏绣哟,下回我一定多带些锅盖给您老吃。”
“那便有劳了。”虫爷捋须含笑。
云中锦径直走到门外,朝着守在那里副将挥了挥手,数十名官兵蜂拥而入,在草堂的每一个屋子里进进出出翻箱倒柜,连床头、墙上所有能动的东西都又旋又转试了一番。
然而,仍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