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唇角微微抽动，强忍着才没失了仪态。
“宋姑娘……”
“还真是敢说。”
这时，车外突然传来了侍卫的声音。
“大人，前方山路已到分岔口，是否继续前行？”
这声禀报泽打断了车里那微妙的气氛。
宋绵绵转身，一把掀开车帘往外看。
黎安则盯着她的脖颈，心念一动，随即收回目光。
他撩开帘子，探出身子看了看四周。
“就这儿吧，先下车。”
说完，他先跳了下去。
宋绵绵跟在后面跳下车，脚步轻盈。
她站定后，深深吸了口气。
山里的空气新鲜，一呼一吸间，令人神清气爽。
黎安整理了下衣襟，接过侍卫递来的图纸，低头研究起来。
脚下的小河溪清澈见底，时不时有鱼儿游过。
宋绵绵蹲在河边，双手捧起一掬清冽的河水，用力泼在脸上。
她眯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这段水流挺足。”
黎安站在河岸边，目光沿着河面缓缓扫过。
他抬起右手，指向不远处一个略微凹陷的河湾处。
“要是在这儿修个水闸，既能利用地形存水蓄流，灌溉农田，又不会完全挡住下游的水路，下游的百姓也不会怨声载道。”
宋绵绵抹了把脸，起身走到他身旁，踮起脚尖，指向岸边裸露出来的层层叠叠的岩层。
“大人看这石头的走向。”
她走进那岩石，指尖轻轻描摹着岩层的纹理。
“质地坚硬，但裂隙明显。若是挖引水渠，顺着这些天然纹路开凿，不仅省力，还能减少碎石堆积，工程也更稳固。”
黎安闻言，立刻凑近几步，蹲下身仔细查看。
片刻后，他直起身，眼中流露出赞许。
“对，你说得极是。照原来的设计图纸来看，这一段引水渠本就不必大改，只需在拐角处微调一下角度，避过这块最硬的岩心，再利用这天然倾斜的地势顺势而下，就能大大节省人力物力。”
两人商议妥当，便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六水岭方向走去。
山路陡峭，且碎石遍布，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倒。
但宋绵绵却始终稳稳地跟在黎安身后，裙裾被荆棘刮出几道小口子，也未曾开口抱怨喊停。
走在最后的凯津、义辰和吴校尉三人也忍不住交换眼神。
凯津低声道：“这姑娘腿脚真不赖，爬这种山路居然脸都不红。”
“可不是？看她身形纤细，原以为走不了两里就得歇，谁知半道上还给大人指出了岩层走向，脑子也灵光。”
吴校尉摸了摸下巴，随即接话。
“若换作京城那些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别说自己爬上山，哪怕坐半个时辰的马车，恐怕都得嚷着头晕眼花、心口发闷，哪里受得了这等跋涉之苦。”
站到一块平地上，黎安停下脚步，微微喘了口气。
他眯起眼睛，朝山下扫了一眼。
目光穿过矮坡与灌木，最终落在蜿蜒曲折的地势上。
他抬起手，指向手中摊开的地图。
“水渠得沿着山根绕行，不能硬切山脊，否则容易塌方。这样一来，得多走二十里路，工期至少拖上一个月。”
宋绵绵也踮起脚尖，往山脚的方向瞧了瞧。
她的视线越过起伏的丘陵，望向远处的几个小村子。
那是几个依山而建的村落，房屋低矮，田地干裂，庄稼枯黄。
她指着那些村落，声音清亮。
“就不能直接从山里穿过去吗？如果能打通一条穿山的水渠，这样不仅能浇上山那边的几处村子，让他们的田地有水可灌，还能少走快一半的路，节省大量人力和时间。”
黎安摇摇头，眉宇间浮起一丝无奈。
“挖山开路哪有那么容易？山体坚硬，岩石层厚，光凭锄头铁锹，根本不是三五日能完成的事。就算调一千个壮劳力来，日夜不停地干，没个半年也干不完，而且一旦发生塌方，后果不堪设想。”
宋绵绵偷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
她悄悄咽了下口水。
心想这位衣冠楚楚的钦差大人，长得还真不赖。
听完黎安的话，她略一琢磨，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那要是用炸药呢？炸开山体，省时省力，效率不就高多了？”
“炸药？”
黎安手里的图纸猛地一抖。
他倏地转过头，惊讶地盯着眼前这个村姑。
“你从哪听说这东西的？这可不是民间该提的东西。”
宋绵绵眨眨眼，神情从容。
“我在一些闲书里看到过。那些话本里写过火药开山、爆石筑路的事，虽然说得神乎其神，但我琢磨着，未必没有道理。大人，县里头有烟花吗？做烟花不就得用火药吗？”
“倒是有一点……”
黎安皱起眉头。
“可做烟花用的硝石、木炭，都是官府管得死紧的东西，列在禁运名录上。每年过年宫里才批一点，用来放个庆典，装点气氛，平时哪能随便动用？私自冶炼、私藏火药，可是重罪。”
“要是能搞到原料呢？只要原料齐了，火药就能配出来，炸药也不是不可能。”
黎安忍不住笑出声。
“宋姑娘，你知道炸药的配方是朝廷机密吗？连军器监的人都得层层审批才能接触。再说硝石大多出在西北的盐碱地，靠天然析出，安和这地方气候湿润，土质偏酸，根本不产硝石，哪里去找这种东西？”
“不一定要去西北。”
宋绵绵打断他。
“老房子墙角结的白霜，那是硝霜，刮下来熬煮能提纯出好硝；牲口棚边的土，尤其是牛圈、猪圈底下，常年堆积粪尿，土壤里硝酸盐富集，也能提硝；还有老家茅房墙上那层粉，又苦又涩，白白的，那就是天然硝化物。只要方法对，熬煮提纯，都能变成硝石。”
黎安合上图纸，动作迟缓。
他盯着面前这个口若悬河的姑娘，眼中满是审视与震惊。
“你一个姑娘家，从小在乡下长大，怎么会懂这些？这些可不是从话本里随便看看就能明白的东西。”
宋绵绵一惊，连忙摆手。
“都是些不正经的玩意儿，当不得真。我也就是随便翻翻，记了点皮毛而已。”
她顿了顿，语气稍稍放缓。
“不过，要是真能照着那些法子做出炸药来，穿山引水这事儿确实能轻松不少。石头一炸，山体一松，开凿省力，工期自然也能缩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