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余一双深邃的眼眸若隐若现。
他身着一袭墨色锦缎长袍,衣料细腻,泛着幽光。
袖口处以银线细细绣着云纹,线条繁复却不显浮夸。
那衣袍虽不张扬,可穿在他身上,便自带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
“客官,您……”
她刚启唇,声音尚带一丝迟疑。
试探之意还未出口,那人却已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掀起了幕篱的一角。
霎时间,一张脸显露出来。
宋绵绵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微缩,几乎脱口而出。
“黎……”
“嘘。”
他抬手,食指轻轻抵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有事,借一步说话。”
她下意识地扫了眼四周。
大堂里人来人往,喧闹不止。
她立刻压低嗓音,几乎贴着他的耳畔低语。
“后院。”
穿过拥挤喧嚷的大堂,绕过蒸腾热气的食案。
她推开一扇不起眼的侧门。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后厨的烟火气瞬间被隔在身后。
两人走入一个僻静的小院。
院中青砖铺地,墙角摆着几盆半枯的野菊。
风一吹,簌簌作响。
新搭的木屋前,阿跃正蹲在泥地上,手里捧着一碗剩饭,正一下一下地喂着脚边那只黄毛土狗。
狗儿尾巴摇得欢快,他却眉头紧锁。
一抬头,见有人跟着宋绵绵进来,那双本就警惕的眼睛瞬间眯起。
黎安察觉到了,目光淡淡扫过少年。
“你这小跟班,警觉性不错。”
宋绵绵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
“阿跃,去门口守着。”
少年没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目光依旧死死盯在黎安身上。
片刻后,他转身走开。
黎安毫不在意,随即抬步,从容不迫地跟了进去。
屋子里不大,仅丈许见方。
墙壁是新搭的木板,缝隙处还糊着黄泥防风。
一张木桌摆在中央,边角已被磨得发亮。
地面扫得干干净净,角落的灶台边,碗筷整整齐齐码成一排。
暖意从灶膛里隐隐透出,驱散了秋日的凉意。
木桌上摊着几张泛黄的纸,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宋绵绵轻轻关上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她转过身,双臂环胸,眉头微蹙。
“黎大人,您咋突然来了?”
黎安缓缓摘下遮脸的幕篱,轻轻放在桌上。
纱帘褪去,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庞。
“有事想求你帮忙。”
宋绵绵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丝讶异。
“啥事值得您跑一趟?”
黎安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火药,我没搞成。”
宋绵绵一愣,随即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笑得肩膀微颤。
“就为这事儿?”
黎安抿了抿嘴,唇线紧绷,神情却没有半分轻松。
“之前跟你说过,边关打得惨,将士死伤无数,军饷断了三个月,朝廷拨不下钱来。皇上急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太医都请了三回。要是能做出新式火器,射程远、威力大,或许能扭转战局,少死些人。”
宋绵绵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她低头站在原地,眉心微皱,像是在权衡什么。
过了片刻,她忽然抬起头,眸光一闪,问道:“竹筒试过吗?”
宋绵绵顺手抄起桌上的炭笔,手腕轻动,笔尖在纸上唰唰几下,勾勒出一个粗略的筒状物。
“把火药塞紧,塞实了,中间加铁砂、碎石,外面用湿泥封口,点着引信,扔出去炸他们。”
“炸起来,声如霹雷,气浪能掀人翻墙,杀伤力绝不止于皮肉。”
黎安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听完后,他却缓缓叹了口气。
“试过,前日刚在西山试了一次。竹筒容易炸裂,火药填得不够密,威力太小,炸开的范围还不如寻常弓箭,连块大石头都炸不碎,更别说破甲攻城了。”
宋绵绵托着下巴,眼睛微眯,半晌才缓缓开口。
“那你往火药里掺点碎石头、铁钉子。这些东西便宜又容易找,炸开的时候,碎片四散飞溅,速度又快,杀伤力比光靠火药大得多。人被擦着碰着,非死即伤,尤其对付密集冲锋的敌军,最是管用。”
黎安猛地抬头,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这真能行?火药本就易爆,再掺进这些硬物,会不会反倒炸不响,或者提前炸了?”
他话音未落,目光已落在宋绵绵脸上。
见她神情笃定,不由将信将疑。
但只一瞬,他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这脑子,真是灵光得不得了!别说,我军中就有工匠擅长炼药,若真能做成定型的炸雷,战场上必然大有可为!”
宋绵绵抬手止住他,五指微张,神情却带着几分狡黠。
“别急着夸我,光顾着给你支招,可把我自己的事给忘了,咱们可还没谈条件呢。”
黎安眉一扬,眸光微闪,立刻恢复了冷静。
他早该知道,这姑娘精明得像算盘珠子。
滴溜一转就是一个主意,从不吃亏,更不会白白替人出谋划策。
她肯开口,必是有所图谋。
可刚才那法子……着实太妙了。
若是能制成军械,批量投入使用,或许真能扭转边关战局。
那样一来,伤亡能少许多,战线也能稳得住。
这哪是小计谋,分明是关乎千军性命的大策!
他心中权衡片刻,终于想通。
罢了,康国公府何等显赫。
几间铺子、些许田产,换一条活命之计,又算得了什么?
他正默默盘算着回京后如何说服父亲。
宋绵绵又慢悠悠开了口。
“对了,军饷不够的事,我也琢磨了个法子,你听听看行不行。”
黎安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还能管到军饷上头去?”
他本以为她只是机灵些,擅于小聪明。
可这等军国大事,岂是一个乡野女子能插手的?
宋绵绵点头,神情认真。
“土豆你记得吧?我在集市上卖过,那东西耐旱、好活,土薄也能长,产量还高,一亩地收的粮食顶得上三亩小麦。要是能种到边关去,将士们至少不愁饿肚子,粮草压力也能缓一缓。”
黎安皱眉,仍有些不信。
“可那边地广人稀,风沙大,百姓都不愿去,谁去种地?朝廷调民屯边,历来耗财耗力,还没几个人肯干。”
“让军队自己种。”
她干脆利落地说,顺手从桌上取过一张粗纸,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三个端正的大字“屯田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