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粉雾随着男子的手指微动，弥漫分散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帘幕。
猼訑一边告诉自己不能信这个神仙的鬼话连篇，一边自己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黏在帘幕上，去看自己从未见过的故乡。
在他的想象里，自己未曾谋面的故乡，是一座青山绿水，仙雾缭绕的仙岛。在那里，有无穷无尽的仙草，有无数的同伴，没有天敌，没有危险，是一个真正的仙境。
可现在，他看见了什么？
天空黑云密布，隐隐能从其间看见紫色的雷电，烟雾浓郁如黑粉在空中簌簌往下落，原本应该长满青草的肥沃土地变成了坚硬的黑壳，红色的火焰跳跃在已经碳化的树木上，死状凄惨的各种异兽横七横八地躺在地上。
这是一座黑色的乐园。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
那些各种各样的尸体，其中还有一些是和他一样的猼訑。
这对故乡饱存幻想的未成年而言，这一幕未免太过残忍。明识却生怕他看不够似的，给他看了一张又一张当年留存的照片。
明识的语调像个冷漠的旁观者一样，无情又残忍，“我记得，当时的搜救队好像整整搜救了一个月，才找到一只猼訑，其他猼訑好像都已经死了。”
“真可怜。”男子似悲似叹，却没听出一点同情的意味。
“你撒谎！这都是假的！”猼訑咬牙道。
明识却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我为什么要撒谎？就因为我是拐卖犯？和你在一起的异兽就算没开神智，也应该忘不了两百年前那场大火吧？他们难道就没和你提起过？”
猼訑不言，但的确就和他说的一样，没有开神智的异兽们永远都像他一样专注于思考一件事情。
假如刚刚还在和他回忆故乡的美好，没一会儿就又抱怨今天的草没有昨天新鲜。明明害怕土蝼他们得要死，但又不会因为它们的存在而离开后花园，仿佛那块地方就是全世界一样。
他之前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云芜的到来，全后花园第二个拥有神智的异兽。
虽然云芜不知道他的故乡在哪里，但可以肯定，他们都是被圈养的异兽。
他瞪着面前这个神仙，咬牙切齿，“你就是仗着它们神智不开想哄骗我！如果你真的是想好好对我们，为什么又把那些可以吃掉我们的怪兽一起养？”
明识一愣，乐了，“我并没有想好好对你们啊！在我看来，我能给你们一个可以生活的空间就已经仁义至尽了！”
猼訑的情绪越发愤怒，明识却满不在乎，毕竟这是实话。
两百年前一道不知名的天雷劈下后，无法熄灭的天火席卷了那座仙岛。
等天庭发现以后，已经晚了。
存活的几只异兽大多甚至未开，都是被自家长辈拼死挽救下来的，层层叠叠的尸体下面，往往都有一只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的幼崽。
等他们被送到天庭的时候，神仙们都很庆幸还有这些小生命存活，但同样头痛这些生命该如何处置。
它们太小了，天庭并没有相关的机构去照顾这些幼崽，何况天庭本就有一半是这些异兽构成的，他们的家里同样有幼崽，到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很容易受到天庭的追责。
可玉帝也不能一直养着它们，他座下的几只神兽每次看着那些幼崽，都很想为自己加个餐。
最后，他找上了明识。
明识到现在还记得，那些相互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异兽幼崽，有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互相咬对方的头，有些稍微大一点了，意识到自己没有家了，正闷闷不乐。
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还很小。
明识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抬眼看着这个愤世嫉俗的小少年。其实他也只比耀祖大一点而已，却因为猼訑本身寿命问题，已经步入了少年时期，耀祖却还是个幼崽。
想起这两天一直在处理热搜和举报的事情，麒麟崽都扔给墨麒麟没管，也不知道现在学习怎么样了。
猼訑还在争辩，说什么养了就要负责，逮着他不负责这一点一攀乱咬。
明识越听越想笑，“我是你爹吗？”
猼訑瞪他，“就凭你也想当我爹！”
“那不就得了。我又不是你爹，我凭什么管你？”
猼訑一噎。
明识继续说，“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拐卖贩子，谁家拐卖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你对罪犯的道德要求也太高了一些！”
说完，明识也懒得管这少年什么想法，把最开始拿出来的那一一叠纸放到他面前。
猼訑本来还在想怎么反击回去，看见桌子上一片白花花的纸张，下意识拿起来看，端详片刻后镇定地放了回去，问道：“这是什么？”
明识这才想起来，这只猼訑连书都读过，也难得他还知道找相关部门匿名举报这件事了。
“这是这几天那些异兽们花掉的医疗费，也不贵，就几十万的样子。”
怕这猼訑不明白这几十万的意义，明识继续补充道：“像你这种没文化的小神仙，估计再打五百年的工都还不上。”
猼訑强自镇定道：“你别想忽悠我，你们可没有证据说是我撺掇它们打架的，这笔医药费赖不到我头上！”
明识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单位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处理，还有那些异兽中午要复诊，没时间和他在这里耗。
“我没想让你赔他们的医药费，但这件事情你到底有没有参与，你心知肚明。而且，因为你已经是神仙的缘故，你自己的医药费还是要还的。”明识缓缓笑起来。
说起来，因为猼訑想利用自己的特质让两边打架，反而自己身上的伤最重的一个，医药费也是所有异兽中占比最多的。
“不过还是要恭喜你，虽然你背上了巨额债务，但是你自由了。”明识看了一下文件上的内容，很快签字准备离开。
猼訑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个未成年仙在天庭会怎样艰难的生存，看见明识要离开后，立刻着急道：“你说你没有拐卖，那云芜呢？她去哪里了？”
明识“啪”的一下，把门关上了，幽黑的禁闭室又只剩下他一个。
猼訑怔怔地坐回去，有点失望地低下头。
他真的很想那个鲛人朋友。
明识重新回到办事处，刚跨过门槛就又瞟见不远处的房间里一阵人影晃动，又迅速安静。
明识：“……”又在摸鱼了是不是？
他脚下一个转弯，抬脚向那边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内，宋君翊第一个装模作样的探讨，“这个……这个运动会的具体举办地点最后还是决定办在凌霄宝殿吧，毕竟半个月后昆仑山还要举办蟠桃会，很容易造成神仙们视觉疲劳。”
赵如意的眼神也闪烁了一下，“我不是很建议，比起昆仑山，他们可能对每天上班都要看见的凌霄宝殿不仅产生视觉疲劳，还要受到精神伤害。”
宋君翊：“……”这话没毛病，就连她每天经过凌霄宝殿都懒得多看一眼。
楚绛玄看了一下她们两个的脸色，小心翼翼建议道：“要不还是去北海龙宫那里举办吧？北海的冰山很多，可以举办一些类似滑雪和花样滑冰之类的项目。关键是在我家，不用出场地费。”
小宋仙官和赵如意同时：“……”
本来他们三个在明识来之前讨论的不是这个话题，直到他会回来之后才匆匆换掉的，反正这个项目方案一直卡着，随便讲两句也不会被发现是在摸鱼。
但不得不说，楚绛玄提出的不要场地费这个方案真的是让仙官们非常的动心，毕竟不管是怎样华丽的方案，最后都逃不开一个字——钱！
不管是人员安置也好，场地布置也罢，通通都离不开经费问题。
要是真的这么好解决，这件事也不会从去年吵到今年了。
听见楚绛玄这么大方，又想到他和北海龙王的关系，宋君翊有些担心，“这样真的可以吗？你和龙王他……”不是关系不好吗？
楚绛玄明白她的欲言又止，体贴地笑了一下，“没关系的，想来父王他能够为天庭建设做出贡献，他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两位仙官半信半疑，真的吗？
就连玉帝听见要借用他的场地，都要跟他们要场地费，那个小气吧啦的敖顺居然会这么大方吗？
楚绛玄依旧笑眯眯的。
答案是，当然不会。
他说的这两句话，应该这么解释——
在北海龙宫不用置办场地费，他会很高兴。
这边的他，特指楚绛玄本龙。
一想到北海龙王从知道运动会要在她这里办的兴奋，到最后知道没有场地费的愤怒和不甘，楚绛玄爽得可以中午多吃两碗饭。
又有理由可以和老敖顺好好切磋一下了！
“真的，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这么说道。
“叩叩叩——”门外传来敲门声。
众仙官神色一凛，来了来了，他们真正的防备对象来了！
明识其实已经在门后面听了好一会儿了，发现真的是在讨论关于工作上的事情，也就懒得和他们计较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在摸鱼了。
里面的仙官将门打开之后，明识就看见宋君翊一张讪笑的脸。
明识：“……”干嘛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明识不知道很正常，因为就在他回来之前，赵如意正抓着让她把昨天晚上他们走散之后发生的一举一动全部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宋君翊：“……”怎么忽然就变成了接受审问的犯人？
磕磕绊绊说完之后，这两个严刑逼供的仙官依旧不相信只有这么一点。
赵如意：“那为什么他来了之后，你们又放了一次河灯？”
宋姓犯人老实交代，“因为他嫌丑。”
“……”
怎么说呢，这个老板到底有没有开窍啊？
如意仙官原来还因为宋君翊一直玩暗恋害怕她的进度太慢，现在倒开始担心明识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开情窍让小宋仙官的情路太坎坷。
还没仔细分析这老板到底对宋君翊有没有意思，就通过琉璃窗看见明识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办事处。
办公室里一阵忙碌但无意义的翻页声。
也就是明识现在看见的样子，简直是假的不能再假了。这几天办事处一直在被舆论风波困扰，几乎能扔出去外派的都外派了，他们哪里有那么忙？
明识没管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吩咐道：“今天上午赶紧把三霄娘娘的就业情况总结一下，中午之前交给我。”
赵如意：“是。”
刚说完，她又问：“这件事，是我和渡白一起主要负责，但现在……”
明识说道：“你按情况如实说明就好，虽然他现在变成了食堂那边的工作人员，但完全不影响给他累计功德。”
赵如意：“……”
其实她是想借此把渡白给调回来的，毕竟不管怎样，油烟满布的食堂总是比温暖舒适的办公室要舒服得多。只是没想到，明识完全没有把他调回来的想法。
赵如意惊恐，老板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还想着借此把之前的恩情报回去，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如意仙官变得焉巴巴的。
想着今天是三霄娘娘来天庭第一天上班，赵如意正准备致电她们，想问问上班的情况怎么样。
然而三霄娘娘的灵通先一步而至，告诉她不准备过来上班了。
“不来了！”
如意仙官的声贝过大，剩下两个仙官不由惊愕侧目，但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思顾及这些。
“为什么不来了？难道还对给他找的工作还是不满意？”赵如意问道，心里却涌上一阵绝望，她是真的不想再一家一家上门去问这里还缺不缺打工的神仙了！
压着耐心听她们说完后，如意仙官才慢慢松了一口气，在上班就行。
听她们说，自从李如顺利生产完后，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别人说的，从今天开始一群妇女到她这里又是求子又是求生产顺利的，比他哥哥那边的香客还多，三姐妹一合计，助产这种事也不是没做过，干脆就拿这个当职业好了！
赵如意听完后，“……”也算是无心插柳吧。
算了，你有班上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