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县城？
顾文珏看着程之韵篮子里那十几颗金灿灿的土豆，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你想怎么卖？”他问。
“找家大酒楼，让他们尝尝鲜，出个好价钱。”程之韵的计划很简单，也很直接。
顾文珏却摇了摇头。
“不妥。”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反驳的逻辑，“这东西，没人见过。你贸然送上门，说是两天就能长成的祥瑞，你猜他们是信你，还是把你当成骗子抓起来？”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就算他们信了，如此奇物，必然引来觊觎。县城里龙蛇混杂，我们现在的身份，保不住它，也保不住自己。”
程之韵脸上的兴奋慢慢冷却下来。
她光想着这东西能卖大钱，却忘了他们如今的处境。
一个流放的罪臣家眷，捧着一个能两天成熟、亩产惊人的宝贝，这不叫发财，这叫催命。
“那……那怎么办？”程之韵有些泄气，看着院子里那堆成小山的金沙土豆，原本的喜悦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我没说不卖。”顾文珏看着她那副样子，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又迅速抚平，“只是，不能去县城卖。”
程之韵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就在村里？”
“对。”顾文珏点头，“洛水村穷，但人多。这么多人，总能消化掉这些土豆。而且，在这里，我们才是地主，主动权在我们手里。”
程之韵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是啊！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与其去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冒险，不如就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把根基扎稳。
“我明白了！”她一拍大腿，“我们不光要卖，还要用这些土豆，下一盘更大的棋！”
她风风火火地转身，对着屋里喊：“嫂子，烧火！多烧点水！我们今天吃顿好的！”
厨房里很快就升起了炊烟。
程之韵没用什么复杂的烹饪手法，就是最简单的水煮和火烤。
她将洗干净的金沙土豆扔进大锅里，盖上锅盖，让大火猛煮。
又在灶膛里，扒拉开一堆烧得通红的炭火，将另外几个土豆用湿泥巴裹了，直接扔了进去。
没过多久，一股难以形容的香甜气味，就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那味道，不像是粮食的香气，反而带着一股清甜，像是烤熟的果子，闻一下就让人直咽口水。
“好香啊……”顾明珠抽了抽小鼻子，扒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锅里。
顾南舟也忍不住了，凑过来问：“二婶，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比肉还香？”
很快，锅里的土豆煮好了。
程之韵用筷子捞出来，滚烫的土豆冒着热气，金黄色的表皮因为高温而微微裂开，露出里面更加细腻的、泛着油光的内瓤。
林颂宜小心翼翼地剥开一个，递到顾南舟嘴边。
顾南舟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唔！好吃！”他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又香又甜，还软乎乎的，比之前的红薯还要好吃！”
林颂宜自己也尝了一小口，那股软糯香甜的口感，瞬间就征服了她的味蕾。
她满脸的惊奇，这东西，真的只是地里挖出来的？
程之韵又从灶膛里，把那几个叫花鸡似的泥疙瘩给扒拉了出来。
敲开干硬的泥壳，一股更加浓郁的焦香混合着甜香，猛地炸开。
烤熟的土豆表皮带着一点点焦脆，里面的瓤却被烤得油润金黄，香气比水煮的还要霸道好几倍。
就连一直在一旁默默劈柴的顾狗蛋，都忍不住停下了手里的活，一个劲儿地朝这边张望，喉结上下滚动。
“狗蛋，过来。”程之韵朝他招了招手。
顾狗蛋受宠若惊，搓着手跑了过来。
程之韵递给他一个刚剥好的烤土豆：“尝尝，自家地里种的。”
“哎！谢谢夫人！”顾狗蛋双手接过，那土豆还烫手，他左右手来回倒腾，却舍不得放下。
他学着顾南舟的样子，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股极致的香甜软糯，是他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美味。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庄稼汉，眼眶竟然一下子就红了。
他狼吞虎咽地将一整个土豆吃完，连一点皮都没剩下，然后“噗通”一声，就给程之韵跪下了。
“夫人！您就是活菩萨！这……这金疙瘩，是神仙才能种出来的东西啊！”
程之韵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把他扶起来，又递给他两个：“拿回去，给你家里人也尝尝。顺便跟村里人说说，就说我们家挖了宝贝，想请大伙儿都来开开眼，尝个鲜。”
顾狗蛋揣着两个宝贝似的烤土豆，一路狂奔回了村里。
“顾家那片沙地里挖出金疙瘩了！比白米饭还好吃！”
这个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洛水村。
起初，没人相信。
“顾狗蛋疯了吧？那片沙地能长出东西？”
“就是，八成是顾家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胡咧咧呢。”
可当顾狗蛋把那烤土豆分给周围的邻居尝了之后，整个村子都炸了锅。
“天爷！这是什么神仙吃食？”
“我活了五十多年，就没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
这下，再也没人怀疑了。
一时间，几十号村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潮水般地朝着顾家大院涌了过去。
当他们看到顾家院子里，那座由无数个金灿灿“大薯块”堆成的小山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程之韵早有准备，她和林颂宜已经煮好了一大锅土豆，就放在院子中央。
“乡亲们，别客气，都来尝尝！”程之韵朗声开口。
村民们一拥而上，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都别抢！排好队！人人有份！”老村长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他拄着拐杖，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才镇住了场子。
村民们排着队，每人都分到了半个热气腾腾的土豆。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惊叹和满足的咀嚼声。
等所有人都尝过了这人间美味，院子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表情，都从满足变成了渴望。
一个胆大的村民忍不住开口问：“顾家夫人，您这……金疙瘩，卖不卖？”
“卖！当然卖！”程之韵笑着回答。
村民们顿时一阵骚动。
“怎么卖？多少钱一斤？”
“对啊，可不能太贵了，我们庄稼人买不起！”
程之韵伸出一根手指。
“一文钱，一斤。”
这个价格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么好吃的东西，竟然只卖一文钱一斤？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但是，”程之韵话锋一转，“我不收钱。”
村民们又糊涂了。
不收钱，那要什么？
程之韵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我想租下村里所有人手上荒着的，或者是不想种的地。不管是水田还是旱地，我全都要！”
“租金，我可以用这些金沙土豆来抵。一亩旱地，一个月给你们十斤土豆。一亩水田，一个月给你们三十斤！”
“除此之外，你们还可以来帮我种地。我按天给工钱，一天十五文！管一顿午饭！到了年底，收成好了，我还会拿出粮食来，让你们用比市价低两成的价格买！”
她的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雷。
整个院子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村民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荒地租出去，不仅能白得这么好吃的粮食，还能去地里干活赚钱，年底还能低价买粮？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老村长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激动得拐杖都有些拿不稳：“顾家夫人，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程之韵看向一直站在她身侧的顾文珏，“我丈夫和我，可以当场和大家伙儿签契书，白纸黑字，绝不反悔！”
“我租！”一个汉子猛地喊出声，“我家那三亩破山地，荒了好几年了，租给你！”
“我家也租！我家有五亩旱地！”
“还有我家的水田！”
人群彻底沸腾了，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生怕自己落在了后面。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顾文珏看着眼前这几乎失控的场面，又看了看身边那个神采飞扬的女人，她总是能用最直接，也最大胆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都静一静！静一静！”老村长用力地用拐杖敲着地面，“要租地的，都到我这里来登记！一个一个来！”
眼看着一场席卷全村的“土地改革”就要在自家的院子里轰轰烈烈地展开，程之韵的心里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而不合时宜的声音，从人群的后方响了起来。
“大伙儿都别被她骗了！”
村民们循声望去，只见隔壁村之前那个骚扰林颂宜的二赖子，正双手抱在胸前，一脸讥讽地走了出来。
“这么好的事，凭什么就砸到你们头上了？谁知道这东西是不是什么妖物，吃多了会不会死人？”
他撇了撇嘴，视线越过程之韵，落在了顾文珏身上，语气变得更加刻薄。
“再说了，把自家的地，交给一个……戴罪流放的犯官家眷来种，你们就这么放心？”